云霞院晨晓时分鹦语鸟啼,打扫院子的小丫头和老婆子们也都说说笑笑。
今儿是大年初七,方家作坊每年这日会拿出一些绸缎料子裁切成小块,发放给府内的女仆。料子不大,仅能做些荷包、绣帕等物,或有已成家的女仆们为自己的孩子做些小衣裳,又或者做出来偷偷卖出去换些钱两。
方雪琴想着彩绣第一次支领这些料子,免不得叮嘱齐妈妈陪着,别让黑心的人唬弄了。齐妈妈一一答应,遂带了彩绣往后门而去,支领的地方在东偏院的角门,那也是唯一能在夜里进出方井胡同的小门。
两人走后不久,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大哭大喊的跑进云霞院,站在正房前廊下急喘吁吁的呜咽说:“大小姐,出大事啦。大小姐快去看看吧,出大事啦。”
正在房中练字的方雪琴惊骇的一颤,放下笔急步走出来,掀开门帘便看到陌生的小头环哭天抹泪的说:“大小姐,出大事啦。齐妈妈和彩绣姐姐被人绑起来了。”
“你说什么?”方雪琴听得糊涂,问:“她们为何被绑?现又被关在何处?”
小丫环抹掉脸颊上的泪珠子,“东井里死了人,老爷和兰姨奶奶此刻正让人捞呢。听说有人看见是她们把人推下井里的,所以老爷一怒之下绑了齐妈妈和彩绣姐姐。”
“快,快带我去。”
“是。”小丫环转身便跑。
方雪琴胆颤心惊,慌作一团,随着小丫环而去。
方井胡同的东井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百余人,个个伸长脖子好奇张望。
东角门三四个小厮面色严肃的站着,他们脚边是被五花大绑的彩绣和齐妈妈。两人蓬头垢面,满脸泪痕。齐妈妈的半边脸青紫红肿,嘴角裂开深深的口子淌出一道新鲜的血水。
方雪琴闻讯而来,见她二人如此光景,瞬时怒火中烧,上前扬起手便打了小厮,骂道:“眼里没主子的东西,纵然她们有过错,也该由我来处置,何需你们在这里欺辱她们。”
“大小姐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老爷听的?”兰姨娘站在方进身边,语带哭音的抓着他的衣袖,“老爷,你可要为刘管事申冤作主啊!他与我虽是远亲,却也是一家子骨肉。如今连个儿子都没有留留下,让我那远房姨妈怎么活哟。”
方进不发一语,目光始终盯向东井边的几个人,略显不耐的叮嘱:“别倒提上来,万一脏水顺着口流出来,井水便不能用了。”
“师父放心,二师弟将绳子绑在两条胳膊上,又拿了块布堵住他的嘴,一会子往上提歪了也不怕。”何大虎猛喘几口粗气,对着井口大喊:“二青,你怎就磨磨蹭蹭的。”
井中人大声回应:“这人死的甚是可怕,我且先上去,你们再提他。”
何大虎讪笑:“他又不是厉鬼,怕什么。若不是我身子粗下不得井去,哪里用得你们这些胆小的?”
“大师兄,要不让我去吧,我不怕死人。”
岳玉君自报奋勇却招來一记白眼,何大虎不耐烦的挥手,“去去去,毛儿还没长全呢来充大人。站远点看热闹去,少来添乱。”
岳玉君要辩解被孙思君制止,悄声耳语,“你哪真真是没脑子,傻乎乎的去撞他那块茅坑里的石头。眼下这头功被二师兄占去,他心里不痛快,你偏要去下井捞人,这不是往他心上撒药盐嘛。”
“孙师兄,我无意抢功。”岳玉君急着辩解,恍惚对上方雪琴看过来的视线,一时竟闭上嘴巴。
孙思君瞥见两人深情对视,搂住岳玉君的肩无賴的笑笑,“小师弟,瞧上两眼便罢了。一对痴男怨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眉目传情,被有心的人看去,可真真不妙呢。”
顺着孙思君的视线,无疑是珍珠得意藏笑的眼睛。岳玉君不由自主的看向她旁边的兰姨娘,泪眼婆娑的她睇向这边,只是目光的焦点在井口,脸上满布惊惧之色。
井边围观的众人突然大声喧闹起来,只见何大虎和鲁黑、向达君纷纷用力拉提着绳子,口中齐声喊:“一、二、一、二……”
转眼间井口露出一颗头来,率先出来的是鲁青。
何大虎力气颇大,单手将全身湿淋淋的二师弟提出来丢到地上,对着孙思君和岳玉君大吼:“你们两个傻站着作甚,还不快拿棉被和酒来。”
“是。”孙思君和岳玉君迅速的拿着干衣服、棉被和酒跑过去。孙思君更一把抓开鲁青的上衣襟,却被嫌弃的甩开手。
鲁青骂道:“滚,没见这里人多吗。”拿过岳玉君手里的干净衣裳,起身走去东角门后的隐蔽处更换。
孙思君对着岳玉君耸耸肩,立即又被井口的喧闹吸引注意。两人看去,只见一具冻尸从井口被提上来,摔在地上时发出骨骸清脆的断裂声。
围观的老婆子们吓的全都后退,反而男人们往前冲,再看那尸的面目狰狞惊骇,也都吓的退回来。甚至有人吓的瘫在地上当场尿了裤子。
鲁青已换好了干净的衣裳,回到人群里,对何大虎举着自己受伤的左手背,说:“才刚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划了道口子,你验看验看是什么。”
何大虎和向达君一左一右蹲下身验看冻尸,发现左手握成拳头,自虎口处一条断了的银链子闪闪发光。
围观的一个人惊呼:“真的是账房管事刘胜。”
兰姨娘瞬时呜呜大哭,跪在地上央求,“求老爷为刘管事申冤呀。他年纪轻轻便遭此横祸,家中尚年迈的父母和刚过门不久的妻子。他撒手去了,让他们一家老小今后如何是好呀。”
方进正在烦心时,怒目向跪在脚边的她,斥喝:“闭嘴!”甩开袖子走过去,问:“大虎,可有什么发现?”
何大虎费力的掰开冻尸的拳头,取出一颗坠了珍珠的项链。
“这不是齐妈妈的闺女留给她的念想吗?”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后厨的粗使婆子叫出声,指着何大虎手中的珍珠坠子说:“这颗珍珠是当年秀儿初来府里,太太赏给她的呢。”
方进接来在掌心仔细察看,果然是江云心的东西。将项链紧紧攥在手里,视线扫向四周围观的众人,冷声问:“今早是谁发现井里有浮尸的?”
东角门边的一个小厮跑过来,屈膝跪地行礼,说:“回老爷,今早是我当差开守着东角门,因昨晚吃坏了肚子,正去茅房的时候齐妈妈和彩绣姐姐来了,我便开了门,去了茅房。回来时见她们神色慌张想要逃跑,便和几个同伴拦下她们。”
“然后呢?”方雪琴走过来,瞪向小厮,“你怎知刘管事是她们害死的?”
小厮摇摇头,说:“我也不敢污蔑齐妈妈和彩绣姑娘,只是昨晚上锁前齐妈妈来过,也没说什么便走了。”
另一个小厮也走来,同样跪地行礼,说:“回老爷,回大小姐,昨晚齐妈妈走后,我随身的钥匙没了。找了大半夜也没见着,今早已向管家禀报过了。”
“难不成是齐妈妈偷了你的钥匙?”方雪琴怒问,她想不到昨晚让齐妈妈悄悄送一件亲手做的棉袍给岳玉君,却被人暗中叮住,遭此陷害。
“小的不敢。”小厮头磕在地上。
“纵然齐妈妈有嫌疑,可你们也不想想,他一个大男人怎就被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推入井中溺死?”方雪琴怒红了眼睛,眼见齐妈妈被冤枉,她又不能将自己送棉袍的事情暴露,该如何是好。
“雪儿!”方进怒吼一声,指着地上的冻尸说:“刘胜虽是壮年的男子,可他瘦骨嶙峋,气力连一个小丫环都敌不过,何况是干粗活的齐妈妈。”
“爹爹仅凭这点便要盖棺定论,冤枉齐妈妈?”方雪琴太了解她的父亲,如果刘管事死在别处,他也许会请官府中的人来验尸,查案。可人死在东井,便是天大的冤情也必须隐匿下去。
方进举起攥紧的拳头,愤愤的说:“这珍珠坠子也是证据,她还想抵赖?”
“那坠子若是被人偷去栽赃陷害呢。”
方雪琴忍无可忍,视线射向一直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兰姨娘。
“她闺女的东西怎会不贴身带着,怎会被偷。难不成大小姐怀疑坠子是我偷的?”兰姨娘抱住方进的腿,嚎啕大哭:“老爷,老爷,刘胜可是我的远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怎会狠心害他于非命。老爷,求老爷为我作主啊。”
“好啦,别叫了。”方进烦躁的踢开她,对何大虎说:“二青就别去了,你和三黑,达君将他运到半山的小林子里埋了。”又看向管家,说:“你去包五十两银子送到刘胜的家去,今后每年送十两。”
老管家答应着,退了几步又回来了,到方进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
方进勃然大怒,牛铃大的眼睛瞪向方雪琴,大声斥骂:“不孝女,你竟敢欺上瞒下,做出如此大逆不到的事情来。”
方雪琴头脑发懵,目瞪口呆的盯着方进,老管家,兰姨娘,以及众人。惊讶的问:“爹爹,女儿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