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初六,方雪琴清早起床便叮嘱彩绣拿出新制好的木质对牌给齐妈妈看看。
对牌仿制账房支取银两的金牌子,只是金牌子中间不分开,而木对牌中间分开,合并时两面刻有“方”和“支”的隶书。
齐妈妈好奇的拿着一副对牌翻来覆去的瞅,惊讶道:“大小姐,你在哪里见到的这种东西,真真是稀罕的很呢。”
彩绣拧干棉帕叠好递给方雪琴,说:“这十副对牌可真真是难坏了我。”接过棉帕放入铜盆内,端出去交给外面的小丫环,回来又说:“大小姐,老爷传话过来,作坊里的午膳派几个小厮送过去便是。”
方雪琴想了想,说:“你差个机灵的小丫头去告诉管家,作坊里的午膳会送到他们的小院去,只管在房里吃过再从方井胡同的角门进东偏院,那里搭了高台可以看到院内的堂会。”
“这个主意好。”
彩绣笑呵呵的出去再传话,回来时后面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这是姨奶奶送给大小姐的头饰,是宫里的新鲜花样子。”
小丫头捧上锦盒,彩绣忙上前收下,打开盒盖给方雪琴察看。
方雪琴笑道:“真真是极好的花饰,多谢兰姨娘。”
“是,那我去了。”小丫头蹲身福了福欲要转身,却被叫住。
方雪琴示意彩绣将自己准备好的荷包拿来,交给小丫头,说:“将这个交给兰姨娘,她看见便知是什么。”
小丫环毫不犹豫接过荷包,福了福便转身出去了。
齐妈妈疑惑不解,问:“那不是从玲珑阁解下的花荷包吗?曾经是大小姐的东西,为何要交给兰姨娘?”
方雪琴但笑不语,转身入内室去梳妆打扮。一切不在话下。
却说兰姨娘收到花荷包一头雾水,想不通方雪琴送回来这东西有何意。
珍珠拿过荷包里里外外翻了遍却找不到什么东西,提醒说:“姨奶奶,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如将这荷包烧了吧。”
兰姨娘百思不得其解,说:“这莲花荷包原本系在床栏上的,后来听说被她解了去。今儿又还回来,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姨奶奶,还是丢去烧了吧。”珍珠忧心忡忡。
“要烧什么东西?”
方进突然进门吓的主仆二人一惊,错愕的看着他近身来伸手拿走花荷包仔细察看,啧啧说:“这绣法可不是你的手艺。”
“是大小姐派人送来的,不知为何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放。”兰姨娘谨言慎行,观察方进的脸色,试探的说:“荷包原是我房里的东西,不知大小姐为何解了去,今儿又还回来。”
“你房里的东西?”方进惊讶不已,见兰姨娘很肯定的点点头,恍然大悟道:“是了,这东西原是一对,雪儿的那个系在床栏上。想必这个是夫人的,并非雪儿的。”将荷包交还给兰姨娘,正重的说:“素兰,你且小心的收着,它比你的命还值钱呢。”
“这是为何?”兰姨娘疑惑不解,却看方进释然一笑,感叹说:“今日我便宣布,小福子成人之前由雪儿掌家。”
“老爷,请三思而后行呀。掌家是何等的大事,怎能凭一时的愉悦而盖棺定论呢。”
兰姨娘极力的劝阻,却被方进黯淡的脸色逼着闭上嘴巴,委屈的垂下眼睑盯着手中的花荷包。
方进恨铁不成钢,叹道:“你知雪儿将荷包送与你是何意?”
“贱妾愚钝,请老爷明示。”兰姨娘哽咽垂泪,极为委屈。
“唉,今儿是你的生日,怎能哭成泪人儿。”一时心软,方进将她搂入怀中,安慰说:“那荷包曾是夫人贴身的东西,如今雪儿送予你,可见她已视你与夫人无异。”
“老爷的意思是……大小姐将我看成是她的娘?”兰姨娘半信半疑。
方进呵呵一笑,抓起她拿着荷包的手摇了摇,说:“连她最宝贝的东西都送来了,你疑心什么。”
“原来如此。”兰姨娘玉指拭泪,一展笑颜。
“快快去梳洗打扮,一会子雪儿便来请安拜寿了。”方进催促着,斥喝珍珠,道:“傻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给你主子端洗脸水。”
珍珠回神,立即跑到外面去端铜盆,接小丫头们送进来的热水。
梳洗打扮毕,兰姨娘抱着小福子一同到花厅去用早膳。
才进门,便见方进与方雪琴早已坐在桌边,旁边彩绣及一众小丫环手中端着莲花纹漆盘站成一排,个个浅笑含双靥。
方雪珍站起身对兰姨娘福了福,道:“兰姨娘万福,祝姨娘青春永驻,福寿无边。”
将小福子转交给奶娘,兰姨娘略颌首回礼,笑道:“大小姐如此这般可是折煞了我,快快请起。”说完便上前扶起方雪琴,拉着她一同坐回桌边。
“彩绣。”方雪琴唤了彩绣,说:“这些按照府中的规矩治办的寿礼,请爹爹和兰姨娘过目。”
彩绣奉上漆盘,一座金寿星栩栩如生。
“这是除夕那日外出置办年货时无意间得的宝贝,我见它慈眉善目,又想着兰姨娘的生日近了,便请了来。”方雪琴接过漆盘摆放到兰姨娘面前。
为首的一个小丫环端着漆盘走来,彩绣接下送至方雪琴面前,说:“大小姐为了寻到这宝贝,整整两日未能歇息。”
兰姨娘冷眼瞥了她,转向方雪琴时笑容满面,说:“多谢大小姐。”欲抬手时见是一座玉观音,立即站起来,双手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方家鼎盛兴旺,保佑老爷和大小姐平平安安。”
方雪琴笑说:“多谢兰姨娘。菩萨慈悲,普渡众生。一双慧眼辨析世间善恶,佑真善之人,惩作恶之徒,从不偏私枉法。”
兰姨娘脸色僵了僵,笑言:“大小姐说的是,我也如是想的。南无阿弥陀佛。”
不理她念经诵语,方雪琴又接过彩绣递来的一串佛珠,说:“这串琉璃佛珠原是回家前娘留给我的,今日转赠给兰姨娘。”
“太太留给大小姐的东西,我怎敢要呢,还是收回去吧。”兰姨娘推脱着执意不肯收下,却被方雪琴硬塞回手中。
“姨娘不肯收下,难不成心中有怨气?”方雪琴假意曲解。
“我怎敢生太太的气。”兰姨娘佯装感激,说:“既然是太太和大小姐的一片心,我收下便是。”说着双掌合十,对着玉观音又念了一遍:“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南无阿弥陀佛。”
转眼看方雪琴,她的手中多了漆盘,里面摆着十串东珠,十串琥珀蜜蜡,笑说:“这是送给姨娘的寿礼,每串足有十颗,共百颗东珠、百颗琥珀,愿兰姨娘长命百岁。”
“哎哟哎哟,真真是让大小姐破费了。”
兰姨娘眉开眼笑,喜不自禁,忙叫珍珠收下。拉住方雪琴的手,和颜悦色道:“真真是个细心的玻璃人儿,我这一病便是五六日,又赶在年节下,大小姐一人竟操持的这般妥妥贴贴,越发的令人佩服。”转眼看向默默不语的方进,笑言:“老爷,你合该安心啦,生了嫡亲的女儿料理家事如,便是十个儿子也胜不过她。”
方雪琴羞赧的浅笑,指着剩下的几个小丫环,说:“姨娘看看,那边有一百寿桃,一百福果,一百束银丝寿面。若还有丢下的,你尽管开口,我立即命彩绣去置办。”
兰姨娘心花怒放,抓着她的手不放,大笑道:“大小姐置办的样样齐全,令我脸上有光。更是看在老爷的面儿上抬举我,哪还能挑三拣四的。”
“凭着姨娘是我兄弟的亲娘,也该做一回场面大的生日。不计较花了多少银子,只管好看便罢了。”方雪琴故意将“银子”二字加重语气,看向默不作声的方进,心底闪过一丝不安。
“你们都出去。”
方进屏退珍珠、彩绣及小丫环们,连同小福子和奶娘也被遣走。
花厅里只有方进、兰姨娘和方雪琴三人。
一阵沉默之后,方进冷声道:“雪儿,跪下。”
突如其来的震怒令方雪琴和兰姨娘怔愣不已,两人同时看向冷若冰霜的方进。
“爹爹。”方雪琴极小声的唤着,糊里糊涂的跪在地上,垂首挺腰一动不动。
方进起身来到她的面前,“抬起头来。”
依从命令,方雪琴微微仰起头,眼睑依旧垂着。
“啪——”一声清脆将刚刚的祥和喜悦打散,一瞬降至冰点。
“老爷,你这是为何?”兰姨娘心惊胆颤的看着面色凝重的方进,再看向被打得半边脸红肿的方雪琴。
方进冷睇兰姨娘,令她立即闭上嘴巴不敢再动。回过来看方雪琴,厉声质问:“你如此大费周章的料理素兰的生日,可知诸多的地方逾矩?”
“女儿不知。唯记得小时每年娘的生日,老祖母都是如此安排。”方雪琴含泪解释。
方进闭上眼睛沉思片刻,睁开时已不见了怒火,但冰冷的语气依旧,说:“你娘身为方家的正室夫人,又深得婆母的疼爱,生日自然要隆重些。素兰仅是我的妾室,虽她诞下方家的子嗣,然身份地位仍不可逾越正室夫人之上。”
方雪琴心中一喜,表面仍含泪欲泣,呜咽道:“女儿定牢记父亲的教诲。”
“老爷如此说,让我今后有何脸面示于人前。”
兰姨娘哭丧着脸质问,一副楚楚可怜的俏模样令方进立时闭了嘴。可方雪琴在前面,他又拉不下脸来哄慰,只好缓了缓脸色,冷声说:“今日罢了,下不为例。”又见女儿跪着,说:“起来吧。”
方雪琴稍稍松气,起身行礼,“谢爹爹。”
“老爷真真是偏了心的。”兰姨娘嘟嚷一句,也只好作罢。
方进不语,看看墙上的时辰钟已近午初刻。
门外,忽然听见彩绣回禀:“回老爷,大小姐,兰怡馆和晚风榭已准备妥当。”
“知道了。”
方雪琴福了福,说:“爹爹,兰姨娘,请。”
“兰怡馆是何处?”方进莫明。
方雪琴嫣然一笑,“去了便知。”
方进为首,方雪琴在后,兰姨娘、抱着小福子的奶娘、彩绣和珍珠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往兰怡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