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宣和方雪琴逃走失败,被擒回黑风寨已有十日,每日除了以前跟随他们的十二个喽罗,还有两个粗使的婆娘为他们打理日常起居,一日三餐。
岳宣已认皮赖子做义父,行动却不如从前那般自由。皮赖子表面上对他宽待,实则将他软禁起来,除了与五位堂主习武练功,其他时间都与方雪琴在屋子里发呆。
这一日,皮赖子带着几十个喽罗下山去打秋风,根据外四梁插签的回报,黄昏时外地的一个老财主清点了两车金子从腰子山路过,正巧腰子山的寨子在去年已经被黑山虎灭了,那里正是无人管辖的地方。
皮赖子想着那老财主有个闺女甚为漂亮,不如就此暗中跟着去他的宅子,将女子劫了来做二房夫人也好。如此****熏心蠢蠢欲动,连同手下的喽罗也叫嚷着要一同劫来几个娇美的丫环才好。
一去一回少说也要七八天,皮赖子不放心寨子里,便将管理之事交与师爷毛秀才,将家中的两个孩子交给李媚云。如此放心而去。
那李媚云待到皮赖子带着人离开寨子,立即做上几道好吃食到岳宣和方雪琴的住处。来到房外,隔着一道窗子,她歪着头耳朵贴在窗纸上,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房子里,内室的炕中央摆放一方矮几,一边方雪琴旧帕子上绣着蝶恋花,另一边岳宣用手指沾了茶水在矮几上勾画着逃走的路线。
方雪琴伸长脖子瞧瞧矮几面上的一道弯弯曲曲的水痕,好奇的问:“这条路似是我们之前走过的。”
“嗯。”岳宣沉闷的一声,继续专注的画着。
“大当家不在,我们若是逃走,万一被大奶奶的人抓回来,又该如何?”想起被擒回来时的情景,方雪琴心有余悸。
岳宣平展手掌在矮几上面来回划动,让水痕平铺在矮几面上以加快干燥的速度。
“大奶奶绝非善人,又有毛师爷在,要逃出去岂不是难上加难。”方雪琴担忧的分析着。
“我和你说一件事情。”岳宣面色凝重,倒了杯水给她,说:“你且停停手,听我说。”
放下绣绷,方雪琴也为岳宣倒了一杯清水,“宣哥哥,你有心事?”
岳宣点点头,坦言道:“琴儿,我与大奶奶是亲戚,这几****思忖着要不要请她相助。”
“什么?你与大奶奶是亲戚!”方雪琴惊讶的不知所措,又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不对不对,若你们是亲戚,为何大奶奶不认得你?”
岳宣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见方雪琴皱起眉心欲语还休,笑着安抚道:“你勿心焦,且听我慢慢道来。”
“你说来与我听听。”方雪琴放下绣绷子,端端正正盘腿坐好。
岳宣莞尔浅笑,将柳二娘登门作媒,岳家长子娶杜双英为妻,为救小妹偷偷离家,夜宿山林杀狼遇黑山虎……一干前事对方雪琴和盘托出。
听完岳宣平静的叙述,方雪琴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她如何也料想不到媒人柳二娘竟想到这种糟蹋别人家女儿的法子。她忍不住痛斥道:“太无耻了,柳二娘怎能将你的妹妹说给那种只认得乳母的呆子?”
岳宣浅笑不语,动作轻松闲适的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放到方雪琴面前,另一手捏起杯子浅酌几口。与之相比,方雪琴气红了小脸,瞪圆杏眼死死盯着岳宣,噘起小嘴咕哝道:“她家也有女儿,怎不见她巴巴的送去马家?”
岳宣一臂横在胸前,一手托腮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小女孩,突然开心的笑起来,说:“琴儿,你生气的模样与我的巧妹如出一辙。难不成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娃娃生气时都娇憨可人的。”
一语未了,方雪琴已经羞红了脸,杏儿眼斜睇着岳宣,气鼓鼓的拿起茶杯来喝,才碰到唇便被烫得打翻了茶杯子,洒得她短袄和石榴裙上一片湿渍,不免喋喋抱怨道:“都怪你,为何要倒来滚滚的茶?偏生要看我被烫,笑话我不成?”
“我向天借胆子也不敢看姑娘的笑话。”见方雪琴果真生气了,岳宣立即从炕上跳到地上,弯腰作揖赔礼,赔笑道:“小生失礼,请小姐莫要生气!莫要怪罪才好——”说到最后竟拉长了音儿,像戏文里小生的唱腔一样,逗得方雪琴破涕而笑,噘着嘴巴丢过去手里的帕子,佯装恨恨的斜睇一眼便又呵呵的笑起来。
岳宣抓过砸在胸膛上的帕子装腔作势的擦擦光洁的额头,感叹道:“果然是一家子的人该入一家子的门,你这嗔样偏生与我娘一模一样,真真是家有河东狮啊!”
方雪琴瞪眼道:“如此说来你岂不惨过丘龙居士?”
岳宣疑惑,问:“丘龙居士是何许人也?我却闻所未闻。”
方雪琴笑道:“你能说出‘河东狮’来,却不知丘龙居士是谁?”
岳宣尴尬的搔搔头,“这些文绉绉的话是与小弟宴儿学来的,我家里穷,哪有钱请得先生来教书。小弟每日跑到同村的一家去偷听,回来便卖弄一番,逗逗一家子人乐呵乐呵。”
方雪琴道:“既然你从未学过,不如我来教你。虽然我年纪小却识得几个字,读过一些书。”
“如此甚好,多谢多谢!”岳宣躬身作揖,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师傅!”
方雪琴拍手大笑,一下子从炕上窜起来扑向岳宣。
岳宣吓的一把抱住娇软软的小身子,边放到炕沿上边责备道:“高兴了怎就没个顾及,万一摔了可怎么好呢!”
“真真是琐碎的嘴巴,哪一刻都不忘训教。”方雪琴噘着小嘴,拉着岳宣的手一个劲晃来晃去,撒娇似的歪着头眨眨眼睛,拱拱鼻子,噘噘小嘴……“宣哥哥别生气,别生气嘛。”
“唉——!”岳宣叹声,弹了一记脑壳在小额头上,佯装冷声问道:“以后可还淘气不淘气?”
方雪琴眨眨眼睛,噘着小嘴用力的摇头。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李媚云双手捧着小食盒款步走来,见他们手握手,讪笑道:“哎哟,快来瞅瞅,这哪里是兄妹情深,明摆着是一对苦命小鸳鸯嘛。”
岳宣警觉的迅速转身,将方雪琴保护在身后,一双冷目死死盯住李媚云的一举一动。
“原来你是岳家的三儿子。”李媚云将食盒放在小方几上,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有些遗憾的叹道:“可惜我当初没有打听清楚,偏信了柳二娘的话,将闺女嫁那个憨蠢的大儿子。真真是可惜了!”
岳宣眉心瞬时皱起,纠正道:“我大哥为人正直憨厚,家中苦累的活计皆由他一人承担,是爹娘眼中最为可靠的长子。”见李媚云撇了下唇,脸露不屑,心中怒火燃烧,表面却异常平静,冷嘲道:“听闻杜老歪是个酗酒好赌之人,家中又有母老虎,养出来的闺女能好到哪里?我离家的时候你的闺女尚未进门,如今我爹娘是否活在水生火热里也未可知。”
李媚云瞪眼骂道:“放你娘的屁,我那闺女可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儿,若非她爹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你们。”气愤的坐在炕沿,叉着腰喘着粗气,又自怜自哀起来,“常言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这辈子是指望不上啦,日夜盼着我的闺女能嫁个知心的男人过上好日子,再生上几个娃娃,一家子平平安安的便好。”说完拿帕子擦擦眼泪,说:“才刚听你那般说,我也放心了。你的爹娘是明白人,断然不会亏待我闺女。”
岳宣劝道:“大娘且放宽心,我那大哥虽是粗莽之人,但也是个明白事理的,对大嫂定会珍爱如珠。”
李媚云点点头,打量着岳宣和方雪琴,咬咬牙,拍下大腿,道:“也罢也罢,我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不能坑了自家人。你们两个把这东西吃了,收拾上几件衣服打了包袱到我房里来。”
岳宣不明,问:“有何事?”
李媚云起身走到屋门口,边走边说:“你们只管听我的,哪有这多的废话。”
方雪琴拉住岳宣的胳膊,忐忑不安的小声问:“宣哥哥,我们要去吗?”
岳宣安抚似的拍拍方雪琴的头,他猜不出李媚云的想法。
且说李媚云从破旧的小屋出来,直往师爷毛秀才的房子去。不待她敲门,毛秀才已经敞开房门,笑呵呵的等着她进屋来。
李媚云也不忸怩作态,边解短袄的纽扣边往内室里走,鼻腔哼出诱惑的小调儿,引逗得毛秀才步步紧追。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内室的炕边,毛秀才急不可耐的一把从后面抱住李媚云,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嘴巴张口便咬在细致的美颈,含胡不清的问:“你跑到小崽子的房里作甚?难不成你又想着勾引那小崽子?”
李媚云眯缝着眼睛,一脸享受的嗔骂道:“放屁,老娘心里想着一件大事,你快点完事,再帮我去瞒天过海。”
毛秀才停了动作,将李媚云翻身面对自己,问:“有何大事还要瞒天过海?能不成你真看上那小崽子啦?”
李媚云抬手一巴掌打在毛秀才的左脸上,碎骂道:“呸——没心肝的东西,老娘再饥不择食也不会找那毛还没褪全的小崽子。你快快完事,再帮我个大忙。”
毛秀才没了兴致,一屁股坐在炕边,抓来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起来,好半会儿才说:“皮赖子可比不得黑山虎讲仁义、重兄弟。为了那两个小崽子,你拿几个脑袋去碰他的大刀?”
李媚云阖上衣襟,与毛秀才肩并肩坐着,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说:“这里面有你的儿子,小崽子不走,哪轮得你儿子坐山大王?”
“你说什么?”毛秀才犹如一只惊弓之鸟,一下子站起来,瞪着眼睛盯住李媚云的肚子,结结巴巴的说:“你怎知不是皮赖子的?或是山里哪个……哪个……”见李媚云睁大了眼睛,他便不敢再说下去。
李媚云长叹一声,说:“这肚子里的东西早在皮赖子之前便有了,我算着那几日正是黑山虎打秋风。”
毛秀才闷不作声,转身靠着炕沿蹲在地上,又苦闷的抽起烟袋锅子,好大一会子,说:“你且说说如何瞒天过海放了他们?”
李媚云笑逐颜开,弯腰趴在毛秀才的耳边将自己的计划悄悄说出来。毛秀才的表情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终只有叹着气答应了李媚云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