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奇异的酒,有着很水灵很绚丽的名字,性情却不很热烈。
我第一次在新锦江的墨西哥餐厅里接触到这样特别的味道,那次是陪爸爸的客户吃饭,爸爸对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推辞说,我女儿才十五岁,伏特加她受不了,让她喝龙舌兰好了。
然后我便上了瘾,那天晚上我一口气喝了整整一瓶。
不过我没有醉,那种墨西哥味的beer应该不会对我有太大的损伤,至少不会把我弄得狼狈不堪。我也极不愿意在那些女人面前显现一副挫败的模样。
晚饭进行了近三个小时,快到零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坐在爸爸的白色本田里,晕乎乎的,我张口就问:“爸爸,为什么不让我喝伏特加?我承受得了。特别是在那些男人女人面前。”
“小孩子别瞎说,那种酒有50多度,怕你刚一舔就醉倒了。你喝龙舌兰吧,那是一种质量很纯又营养的墨西哥原产啤酒。今天你怎么回事,让你喝一点你怎么喝这么多,多失态。”
“那真是一种很美丽的酒,我见过龙舌兰花,那么娇艳的色彩,和这酒的味道一样神奇。所以我禁不住了,您不是说那些酒并没有太大伤害吗……”
“小嘉,这次有重要的客户,不然我是不会逼你喝这样的酒的,以后不会再让你喝了。”
“嗯。好的。”
爸爸是个无比能干的人,从工商银行很干脆地辞职,然后很快打理起自己的电脑设计兼广告装潢公司,这些年下来,他的公司已在同行业中享有盛名,经营状况一直非常的优秀。然而爸爸有的时候却很不称职,他竟然对我的零花钱使用情况毫不了解。当然,他可以无止境地满足我钱方面的需求。
不过,那里面还有我自己挣的钱,我给《萌芽》写稿,用家里的数字摄像机给学校电视台当业余记者,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到小区的奶站领一大包的鲜奶,再挨家挨户地送。很累,可是很快乐。这些钱足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而我是奢侈无比的,作为一个孩子我真的应该觉得羞耻,可我依旧心安理得。有的时候,我会恨自己。但这种恨,很快就会消失。
因为我需要的并不是这些。
妈妈在三年前和爸爸离婚,然后跟着一个满脸锐气的男人去了台湾。现在的局势让我醒悟过来。我明白我可能长时间失去妈妈的消息了,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甚至永远。
我发觉命运的无情,那个男人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为什么偏偏要去台湾呢?我在想,或许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以为台湾这块对于中国那么特殊的小岛可以把妈妈和我的家永恒地阻隔起来。可是他错了,我爱妈妈,我相信爸爸也一直在用生命中最精锐的那一部分爱着妈妈,这种爱是比永恒还要永恒的。
伏特加那浓烈的味道着实让我晕过一回。那是去年底,我只身去圣彼得堡看望在那儿念大学的表姐,圣彼得堡寒冷的天气和漫天的雪花令我对这个本是喜欢的国度顿生厌恶之情。在我居住的那个城市,几乎一年都见不到雪花,每天都是很好的天气,很少有大风大浪,安静地像个婴儿,一个富足的婴儿。突然间整天都是我所不喜欢的雪,反而觉得有些沉闷。而不是我原以为的新奇。
表姐选修的专业很好,古典文学。我问她是不是专修帕思捷尔纳克或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她摇摇头说:“柔嘉,我喜欢他们,可是我研究普希金。”
我沉默地一笑,我曾经因为他的《致大海》而憎恶了俄国文学好些日子。我是太不喜欢这些激昂的东西。我没有表姐那样优秀,我承认。她永远是个在任何人眼里都规规矩矩的女孩,小心翼翼行事,不喜欢穿名牌,梳很干净的马尾;耐着性子也要完成老师交给的作文任务,不管那些题目是多么让人作呕。
在圣彼得堡的日子我成天除了上网无事可干,我不喜欢俄罗斯的街道,太方正,和北京的一样。老是接触这些方方正正的东西对我的心灵会有很大的歪曲。所以我把自己关在姐姐的宿舍里,很大很宽敞的房间,只是因为表姐的简单与随意而朴素得连一点装饰也没有,这样的房间倒是很实用,不过我还是喜欢华丽的东西。房间里唯一令我感兴趣的便是那台银白色的SAMSUNG笔记本。我在榕树下盲目而从容地看那些我喜欢的文章,安妮的,颜歌的,苏德的……在网上,很多人都相信爱情,从“爱情故事”那一栏里的阅读量就可以明显地看出。颜歌是个很年轻很优秀的女孩子,她写了很多带有小绿叶的爱情故事,但她说她并不相信爱情。我也一样,这都是我们的个人喜好,和我们的爱情观人生观并无多大联系。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我在一家小酒馆里闻到伏特加那浓烈的味道,像一次彻底的打击,刹那间我几乎要晕过去。
然后我便回来了,一切都如同昨日,那次出国并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生活依旧继续。
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扯远了。其实并没有,那些丑陋的印象都是因为伏特加的浓酒气而引起的,我总是觉得奇怪,俄罗斯那样一个冰天雪地的国度怎么会出产一种那样浓烈的酒。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奇怪,容不得你去思考,便已成定势。
龙舌兰也是一种痛美而铿烈的花,如同一个不美丽却有韵味的女子,安静生长了多年,才给世界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丽,一次彻底地炫耀,然后决然死去。和竹子一样,所不同的是,龙舌兰是一种有着明丽色彩的花,如女子一般绮丽的花。
花是温柔且诡异的,我猜不透任何的花语。就像我的一个女友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小束浅紫色的薰衣草时,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这是什么?”
“这是薰衣草,我在浅草寺门外的野地上摘的,是纯正的香味哦,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
我只知道日本的北海道一到五月就会是遍地的浅紫色—— 一望无际的薰衣草田,不知道东京港一带也会有这样美丽娇小的香草。
它的花语是等待爱情。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透出一丝希望的光,是的,她在等待爱情。
眼前这个极为浪漫的女子真是和我大相径庭,我连相信都没有相信过爱情,她却一直执著地等待着,而不是去追求。
其实这样也是很好的。至少心中还有希望。不像我那样毫无目标。
爸爸还是每月给我上千块的零花钱,而我真的很想告诉他,我需要的其实不是钱。虽然我很早就知道物质可以让我快乐一些,可快乐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悲伤。这样的快乐,我宁愿不要。
我是寂寞无比的,在寂寞的时候我打开笔记本,给那些经常见面的朋友写信。写几千字几万字的信,有几次他们都不愿意读了,我很苦地笑了一下,说:“你们不读没有关系,只要发一封空信给我,让我知道你们读到了我的心声。”
他们沉默了。黑暗中我听见风呜咽的声音。
我也沉默了,我这样无休止地写信就仅仅是为了让朋友感觉得到我的存在吗?难道我一直都不在他们的心中存在吗?
就是他们两个人了,一个叫Candy的女孩,一个叫路诚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