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葶很喜欢,就一直保留着。”阿布的笑容令念葶有片刻的晕眩。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仿佛可以融化冰雪的笑容,从来没有。
“还说呢,你小时候啊,除了这个竹蜻蜓,什么东西都近不了你的身。”颜伊葶掩嘴一笑。
“这个是……颜姐姐的东西?”念葶努力保持着最甜美的笑容,唇角却不自觉地僵硬。
“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认识阿布的时候,我十岁,他几岁来着……嗯,我想想……”她像个孩子一般撑着下巴认真思考着。
“八岁。”他笑着接过话,眼中的温柔,让念葶渐渐冰凉了手心。
“噢噢噢,对,八岁,”颜伊葶兴奋地拍了拍手掌,“那时候的他比现在还要闷,我就想说要逗他开心,所以送了好多玩具给他,结果他什么都不喜欢,偏偏看中了这个不起眼的竹蜻蜓。”
“我还记得那时候你跟我说,不开心的时候,就转一转这个竹蜻蜓,让它把所有的难过统统转走,飞上天变不见。”阿布将竹蜻蜓从包包上取下来,轻轻旋转着。
念葶站起身,小心地藏好眼中的失落,对陷入回忆中的两人笑道,“好啦,我们下去吃饭吧?妈妈在楼下等好久了呢。”
“也对也对,阿布你可要好好享受下炎妈妈的厨艺,以后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吃不到了噢。”颜伊葶点点头附和道。
“什么叫‘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吃不到’?”念葶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走吧,吃完饭再说。”阿布笑着拍拍她的头,先行下楼去了。
“阿布,机票订好了没?行李都整理好了吗?”饭桌上原本热络的气氛因为炎妈妈的一句话变得古怪起来。
“机票!?行李!?”念葶握住筷子的手狠狠一僵。
“啊,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告诉你了,”炎妈妈笑着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念葶,你哥哥已经收到了威尼斯皇家高级建筑学院寄来的入学邀请函,这几天就会去报道,攻读硕士学位。正好伊葶也要去那边做威尼斯皇家舞蹈团的艺术顾问,所以他们一起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所以……他马上就要离开……却都没有人通知我!?”念葶用力将筷子扔到桌上,转身往楼上房间冲去。
“念葶!你这是做什么?念葶!”炎妈妈在身后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却充耳不闻。
“唉,这孩子,就是被阿布给宠坏了。”炎妈妈无奈地叹气,“伊葶啊,你可别介意。”
“怎么会呢?”颜伊葶优雅地笑笑,“念葶她还小嘛,再说她也是跟阿布感情太深,舍不得他走才会这样。”
“我上去看看她。”阿布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如此失控过,这让他不得不担心。
“去吧去吧。”炎妈妈点点头,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我一直都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个吗?所以即使离开,也不愿意让我知道?”念葶趴在桌边喃喃着,吸了吸鼻子,眼睛有些涩,她抬手想要揉揉,却被另一只手拉住。
“别揉,会得沙眼的。”阿布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
望着那只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怔了半天,念葶呆呆地放下手掌,说,“因为哥哥心中的‘藤堂静’回来了,所以其他人,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吗……”
他爱着颜伊葶,是不是仅仅因为,她曾走进过他封闭的世界呢?
如果只是这样,那当有一天,她炎念葶也能做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眼光,又会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呢?
“不要胡思乱想。”他的回答,粉碎了念葶最后的期待。
她垂下脑袋,狠狠逼回眼中即将决堤的泪。
“那么……记得要带意大利面和海鲜披萨给我吃啊。”再抬起头的时候,她脸上已看不到难过的痕迹,只是淡淡的笑容,有些飘渺。
阿布笑了,很无奈,他揉乱了她的长发,“你啊,怎么总是长不大。”
念葶拼命地眨着眼睛,想要眨掉那些弥漫在眼眶里的雾气,“那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的飞机。”阿布收回手,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吧,楼下一大桌的人等着你吃饭呢。别任性,嗯?”
她点点头。他便像小时候一样,牵起她的手往房间外走。
念葶抬起头望着他逆光的精致侧脸,还想要说点什么,却终是咽了回去。
没有人能听见,她心里轻声问出的那一句——如果我长大了,你就会娶我么?
阿布他们离开的那天是周末,念葶很乖地跟着他走进机场大厅,一言不发。
他与家人一一道完别,最后把目光落到一直沉默的念葶身上。
他说,“念念你以后要乖,不要老是哭。”
他知道她心里的介意,所以他叫她念念,如此亲昵而疼爱的名字,却让她笑着红了眼。
闷闷的声音从她低垂的脑袋下传来,“好,以后会很乖,不会再哭了。”
他点头,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对不起。”
然后他放开她,和颜伊葶一起头也不回地走进检票口。等念葶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他一闪而逝的黑色行李箱。
她的眼睛很红,却始终不曾掉下泪来,她说,“炎舒亚你到底对不起我什么呢?”
是对不起,带走了回忆却带不走你。
还是对不起,许下了承诺却无法兑现给你。
亦或是,对不起,我不爱你。
飞往意大利的国际航班准时起飞了,阿布走了,和他心中的女神一起去了那个据说今天有雨的城市。念葶说,他没有带走云彩。
他带走的,是一个傻瓜守候了五年的承诺,和一颗拼也拼不完整的心。
念葶站在机场外仰望天空,她的笑容有些哀伤。
她说,“阿布,我今天,就十七岁了。”
亲爱的,听时间的话,放开手
收到阿布的邮件,正是来年冰雪融化的时候。
附件里是一个文件夹,打开后发现里面是许多威尼斯的风景照片。有毁于火中又重生的凤凰歌剧院,有拜占庭式的建筑,有世界最美的广场之一——圣马可广场,还有美得令人屏息的回廊……
“威尼斯果然是个好地方啊,看得我都心动了……”
念葶笑着继续往下浏览,目光落到最后一张照片上,握住鼠标的手狠狠一僵。
那是闻名世界的叹息桥,桥下,有一对恋人在拥吻。
望着照片上阿布那依旧精致如斯的侧脸,念葶傻傻地笑。
她怎么会知道那个传说呢——在叹息桥下亲吻的情侣能相守一生。
她不知道的,不知道的。
继续移动鼠标,点开阿布的信。
第一句,他说念念,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炎舒亚,你哪来的那么多对不起!?”念葶边说边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笑容有些僵硬,很难看。
“……不是不知道你的感情,只是不敢去面对,因为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将对你的伤害减到最小。我们之间的确已经习惯了彼此,但残忍的是,在漫长的时光面前,习惯是无法成为爱情的。可不管怎样,我都还是深深眷恋着,那无数个有你叫着‘哥哥’的日子……”
信很长,念葶记得的,却只有那么几句。
她终于明白,为何阿布纵然百般宠她,也从来不对她说“我爱你”,因为她与他之间,无关爱情。
那个握着竹蜻蜓的少年,不过是错误的人出现在了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得让她无法不产生错觉。
而事实上,这一切,都不过是念葶自己的,一枕黄粱。
音响里,那个淡淡的,略带伤感的沙哑声音在唱——
亲爱的 我也不相信心会疲倦的
亲爱的 我们别再骗自己了
亲爱的 听时间的话放开手
别感伤 应该感动
…………
对我说你不爱我 谁的泪都别流
…………
念葶还是没有哭,她记得自己答应过阿布以后都不会再哭的。所以她就笑,僵直着手指敲击键盘开始回信。
她说阿布,如果能再重来一次的话,请别再这样宠爱我了。
落款的时候她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而是很矫情地打了一个意大利语单词。
那是她唯一学会的词语。
Arrivederci。
在意大利语里的意思是,再见。
呐,亲爱的,你看,我听时间的话,放开手了。
这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距离收到阿布的邮件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段期间里,黎雅诗曾找上门来,得知阿布已经出国的消息之后黯然离去。
而她走之前却告诉念葶,“我觉得有些事情,你们应该当面做个了断。”
即使,这只是一场注定会输掉的战争。
即使,早已经答应过了要放弃。
终究是不甘心的吧,虽然心里比谁都要清楚爱情并不是做一加一的习题,努力了就一定会有结局。
“就算是结束。也要亲耳听见你说,你不爱我……”
这个念头让念葶几经挣扎,终于决定在4月6日,也就是阿布当年捡到她的这天飞往意大利。
她什么行李都没有收拾,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便拿着那支已经褪了色的竹蜻蜓出发了。她想,如果真的这么结束了的话,也应该把这个一起还给他。
反正,它也不曾真正属于自己。
不知道这个季节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雨。
阿布百无聊赖地宅在宿舍里看碟。
距离早上意大利那场6.7级的地震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又五十分钟,回国演出的颜伊葶也打了好几通电话来询问情况。而威尼斯与震中罗马的直线距离足足有三百五十九公里,所以地震发生的时候,他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
正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打开门看见两个神情肃穆的警察站在门外。
“Lei ha ragione, signor Yan Ya Lun?(您是炎舒亚先生么?)”其中一位警察掏出了证件,是罗马东部城市拉奎拉的警方。
“Sì, qualcosa si(是的,有事吗?)”阿布疑惑地点头。
“Ci sono i restidellevittime del terremototrovato il tuo indirizzo di contatto, come pure la……(我们在地震遇难者遗体身上发现了你的联系地址,还有这个……)”警察说着,拿出了一支断掉半截翅膀的竹蜻蜓。
轰隆——
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来,支离破碎。
阿布苍白着脸接过那只染血的竹蜻蜓,脚步有些踉跄。
警察后来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接着拍拍肩膀要他节哀,随后叹着气走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的,他不记得了。
屋里的电话答录机显示有一条来电者留言,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分,他睡得正熟的时候。
“嘀”的一声之后,是念葶的声音,阵阵嘈杂的背景音夹杂其间,她说——
阿布,对我来说,悲哀的从来都不是你不在,而是,你不爱。
可是没关系,你不爱,我爱就好。
似乎从来都没有正式跟你说过,那么这次,你要认真听好。
炎舒亚,我爱你。
请你千万要记得,有一个女孩,从6岁到18岁,用一颗完完整整的心,爱过你12年……
话音未落,答录机里传来一阵接一阵建筑倒塌之后的轰鸣声,夹杂着各种在混乱中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十几秒钟后,声音中断。
房间,又一次恢复死寂的沉默。
接近傍晚的时候,液晶屏的工作灯依旧还亮着。
《大话西游》已经放到接近尾声的部分,不能再沾染尘世半点情怨的孙悟空抱着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闭上双眼的紫霞仙子,逐渐远去。
她告诉他:我猜中了开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
而双眼愣愣盯着屏幕的阿布,就这么突然地,哭出声来。
眼泪滴到断了翅膀的竹蜻蜓上,晕开了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和那排小小的墨色字迹——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窗外,夕阳缓缓坠落。
全世界,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