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学校外的冷饮店里看见他的,如果不是有个人喊了他的名字我根本不会认出他来,因为彼时的安雨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安雨了。
他留了长发,刘海遮住了眉眼,鬓角的头发也把耳朵给遮住了,他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领带松散着歪在肩膀上,上衣的两个扣子也没扣,衬衫的下摆耷拉在长裤外面。
他和周围的几个男生说着不着边际的粗话。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安雨?”我走过去叫他的名字,我盯着他慢慢抬起来的脸,他看到我歪着嘴笑了,这时我才发现他嘴里叼着烟。
“柳毛毛啊,哟,真巧,在这里遇见你。”
他就是用这样一句话把我的心打落到了万丈谷底,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看着他一脸假笑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流着眼泪问他,话音没有丝毫的含糊。难道他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们约过一起在省重点的大门口会面的呀。
“哟,谁啊这是,安雨你一定是招惹了人家小妹妹吧?”一个猥琐的声音说,我转头看过去,是一个和他的声音一样猥琐的男生。
“哪能啊,我安雨可从来不招惹正经丫头,你瞧她那保守样,谁看了也没胃口。”安雨没有回答我,只是笑着附和那个猥琐的男生。
我呆了,怒火就不可抑制地烧上心头。
“安雨!你下流,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人!”我冲过去扇了安雨一耳光,嘴里狠狠地骂道,但眼泪却越流越凶。
我跑掉了,怀里的书掉了都没有去捡,因为我怕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哇哇大哭起来。
一夜没睡的我第二天顶了两个大眼袋去上课,因为哭了一晚上很累,天气又热,所以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天,放学的时候同桌叫了一声,我才揉着眼睛慢吞吞地从课桌上爬起来。
看着窗外依然高挂的太阳,眼睛像针扎一样疼,然后安雨就出现了。
我没有想到安雨会主动来找我,因为昨天已经让我对安雨失望透顶,我发誓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他。
预料中地,安雨的出现又让我流下眼泪。
我低下头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不想他却拦住了我。
“还你的书。”安雨把书往我桌子上一放,坐在我前面的桌子上抽起烟来,翘起腿堵住我的去路。
“走开。”我硬着口气,努力逼回止不住往下流的眼泪。
“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安雨把烟拿在手里轻松地吐着眼圈,然后又把烟放回嘴里。“有什么疑问,问吧。”
“谁要问你?你别臭美了,我柳毛毛永远都不屑和你这种下流的败类人渣打交道!你滚,你给我滚!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我的耐心消耗殆尽了,不想再听安雨说话了,再也没有耐心给这个已经变得让我陌生了的安雨消磨了。
“哈哈,是吗?好啊,你说滚就滚,那我滚了。”安雨扔掉烟头狠踩了一脚,临走前把烟吹到我脸上,熏得我又开始眼泪汪汪。
安雨走了,我对着空荡荡的教室发着呆,现在终于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了,不然我不会这样伤心,这样心疼,但是他就这么变了,变得让我都不认识他了。
怪不得开学的时候没有在学校门口等我,原来是他变了;怪不得久别重逢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原来是他变了,怪不得连那一脸明朗干净的笑都没有了,原来是他变了。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回到寝室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冷眼看着室友们干着自己的事。
在这样一个圈子里,我从开始的陌生到现在熟悉,经过了不长不短的时间,我没看到事物的改变,猛然间想起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在改变,只是我感觉不到,而这一切改变的原因都是周围的环境。
我又想到了安雨,还有那天和他在一起的那一群猥琐的男生,一定是他们带坏了安雨,在那样的环境里安雨在变坏,一切都跟想象一样自然。
我又想起今天对安雨说的那些狠话,心里突然隐隐作痛,也许我并不该那样跟他说话,毕竟我还没有搞清楚原因,况且我们从前那样友好过,我那么的喜欢他。
隔天我打听了安雨的班级,去找他。他还是和我在冷饮店见到的一样。
“有什么事说吧。”安雨双手扶在栏杆上,侧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脸。
“安雨你怎么了?”我开始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问着他昨天叫我问而我却没有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的你并不是……”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的我。”安雨转头打断我的话,一双漆黑的眼睛灼灼地凝视着我,迎上他的目光,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人总会变的,几个月不见,你还是会问这样的废话。”安雨顿了顿继续说。
我稍微愣了愣不再说话,默然了一会,有人来找安雨,于是他没打招呼就从我的眼前走开了。
看着安雨这样决然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阵阵的心慌和失落。
这时刮起了风,乌云也开始迅速聚拢,自北向南黑了大半边天,不一会儿开始下雨,越下越大,才一会的功夫就如同倾盆。
我抱着课本往女生宿舍楼跑,却看见大群的学生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跑去,好奇心作祟,我也转头朝大门口奔去。
是学校的男生在打群架,在那群疯狂的人中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雨。
我眼睁睁地看着安雨和一群男生一起打另一个男生,那个男生横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他的额头在流血,血水滴在被雨水冲刷地很干净的水泥地上,刚落下又被雨水冲走。
最后警察来了,带走了安雨和打人的几个男生。
“安雨!”我撕心裂肺地叫着,雨水瞬间化解掉我的声音,安雨听见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被警察押上了警车。
我呆若木鸡地站着,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酥麻酥麻的。
安雨被学校开除了,因为被打的学生家长把学校给告了,学校就把安雨和其他几个打人的学生一起开除了。
安雨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和其他人说说笑笑,仿佛被开除这件事情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我就一直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一直到离开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那天星期三,我逃课了,这是我上学以来第一次逃课,还是为一个男生,但我觉得值得,因为他是我喜欢的男生。
我悄悄地跟着他走,一直走到郊区的小山坡上,他走到一座坟前停下,低头跪在墓碑前面,我看见他的肩膀在发抖,他哭了。
我跑过去,在看清墓碑上的字后停了下来,我吃惊地看着墓碑上的字,这是安雨爸爸的墓,坟上有几棵新生的杂草,看起来是不久以前的。
“我爸爸去世了,在我拿到学校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那时在工地上干活,被高空坠下的铁块砸中了脑部,还没有送到医院就停止呼吸了。”安雨开口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我跟在他后面,“柳毛毛你知道吗,我爸爸就是我的一切,他没了,我做什么都觉得没有意义了,再做好学生有什么用?他看不见了,将来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他花不着了。”
此刻我的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我终于知道了原因,我终于知道了,可是知道真相过后却更让我难过。
安雨在他爸爸的坟前跪到太阳下山才站起来往回走,当天晚上安雨喝了很多酒,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爸爸》,我们在路灯下面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安雨走了,我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他的蓝色外套,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暂时离开,所以就蹲在原地等他,但他却一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告诉我他去哪里了,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永远消失了。
放寒假我回到家乡,特意去了一趟以前和安雨一起去过的学校后山。
那棵在夏季里绿树成荫的矮矮的槐树,在寒冷的冬天里只剩下几枝向四面伸展的萧条的枯枝,记忆中那片碧绿的草地也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露在外面,上面还有未完全融化的积雪。
在这里我没有找到当初的回忆,仿佛在人离开的那一刻这里就失去了原来的样子,但原来又是什么样子呢?也许原本就是萧条的景象,只是人来了才变得茂盛可爱,人走了以后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吧。
安雨。
那个有着明朗干净的笑容,有着薄荷味的清凉嗓音,穿着整齐洁白的校服衬衫的男孩,那个又像来时那样突然离开连一声再见也没对我说的男孩,那个让我痛彻心扉的男孩,那个我曾经喜欢过的男孩。我会珍惜,我会记得在我的青春里出现过的男孩。
2009年的暑假过去了,我即将踏入高中的最后一年,这一年会和2007年一样紧张忙碌,但却不可能会有和那时一样的际遇。
都说时光会带走一切,但我相信即使过了很多年,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伤痛仍会让人铭记在心,因为那是藏在人们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它们尖锐无比,稍微一动便微微犯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