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光倾城的秋天,小小的县城里所有的一切都被炽热的阳光烘烤着,水泥路旁边的梧桐树繁茂翠绿的叶子还在沙沙地响着。
明明九月却还是盛夏的模样。
认识安雨就是在和现在一样的夏天。
2007年,整个初三年级都在为即将来临的中考做最后的冲刺,已经是六月份了,谁也没有想到初三(3)班会在这个时候转来一个学生。
他就是安雨。
起初的记忆是他明朗干净的笑容,薄荷味的清凉嗓音,还有整齐洁白的校服衬衫,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老师说他原先是在省重点上学的,因为户口的原因回来考试。
老师这样说完,同学们开始小声议论着新来的同学,心中不免有着小小的羡慕之情,省重点的啊。
那时我还是班里的班长,老师特意安排了他和我同桌。
“嘿,你好,我叫安雨。”安雨扬起嘴角,露出洁白的尖尖的两颗虎牙。我礼貌性地笑笑,并没有作任何回答。
那一节是物理课,他才第一天转来就这么适应,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认真地做着笔记。
我曾因为这个原因悄悄地观察过他,他在算题的时候总喜欢锁着眉,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
“喂,安雨,你学习很好吗?”我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人家可是省重点来的。正当我为自己问的问题感到懊悔的时候他笑着开了口。
“没有啊,一般般吧。”
我又被他的谦虚逗乐了,再怎么一般般也比咱们这穷乡僻壤里的学生好的多吧。
总之我就是认为他是个学习好的学生,实际上他的学习确实很好。
那时候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拿来消遣了,离中考只有两个多星期的时间了,整个年级仿佛都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
连老师也跟着唠叨,“大家要抓紧啊,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要把握好时机啊,再辛苦也就这两个星期了。”
我被老师弄得烦死了,教室的后面有一片白杨林,知了不停地叫着,抬头看看窗外的景物,全都笼罩在阳光之下,被包裹着,密不透风的样子,再转头看看课桌上一摞高过一摞的课本和学习资料,心里就别提多躁了。
这个时候安雨问我要不要出去走一走散散心,我转头看看他,心一横,放下书就跟着他走了。
他把我带到学校后山的草地上,那里有一棵矮矮的槐树,我们就坐在树底下乘凉,有习习的风吹来,吹走了心中的烦躁和夏天的酷热,顿时心胸就开阔了不少。
“哎,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心情逐渐转好的我好奇地问他,他才转来不久怎么就知道学校还有这个地方。
“呵,没事的时候到处转悠,就看见了,有的时候会来这个地方坐坐。”安雨耸耸肩,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实际上我觉得他是真的很轻松,成绩好得让我这个班长无地自容,也许是自尊心在作怪,有时候我竟然有点恨他。
“嗯。”我不再说话了,仰躺在草地上对着蓝天白云发呆,想着我的中考。
“在想什么呢?”安雨也躺下来,和我一样对着蓝天白云看,但我知道他不是在发呆。
“想你。”我脱口而出,周围有一小会的寂静,我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在后面又加了一句:“的名字。”
“哦,名字是我爸爸取的,说是为了纪念我妈妈。”安雨说,语气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你妈妈?”我陡然心惊,猛地一下从草地上坐起来,他说纪念他妈妈,那他不就是没有妈妈?我盯着他的眼神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怪,所以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掩饰道:“我的名字也是我爸爸给我取的。”
“柳毛毛?”安雨抿着嘴笑,“那你爸爸还真是会取名字啊。”
“是啊,我出生在柳絮纷飞的四月,所以就叫……你是在笑我?”我突然怪叫一声,开口质问道。
“没有,哪有,你理解错误了。”安雨说着就站起来,看来他事先预料到我会追着他打。
嘿,这样的画面真不错:阳光依旧猛烈,绿绿的青草地上,有一个女生追着一个男生跑,嘴里还不淑女的叫喊着:“啊,安雨你站住呀!”
也许是因为同桌的关系吧,安雨和我在一起就是比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话多。也是混熟了以后我才发现,安雨其实是个话很多的男生。
六月中旬,离中考还有一个星期,在这个时候大家突然轻松了许多,那几天班主任有事请假,代课老师也不太管我们,让我们自习,而我这个班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所以在中考前两三天大家都很愉快。
中考我和安雨被分在了不同的考场,考试的时候也没有和他见过面。直到考试结束后的茶话会我们才又聚到了一起。
“你感觉怎么样?”我试探性地问安雨,问完才发现又问了一句废话。
“柳毛毛我发现你老说废话哎。”安雨开玩笑地朝我脑袋上敲敲,“你这样子是怎么当上班长的?”
“呵呵,你才发现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咕哝了一声,然后把嘴巴悄悄凑近安雨的耳朵,小声地说:“也许我们老班也是我这个样子,不然他怎么会选我当班长呢。”
说完我们两个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同学都一头雾水,但也没有心情管我们,因为中考刚刚结束,我们在紧张的气氛中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这时候当然要尽情地大笑了。
茶话会结束后我们又去了一次学校的后山,还是我们俩个,不同的是景物和时间,这是近七月的晚上。
漫天的繁星,银河的光带从北向南银光闪闪,银河里有数不清的星星,像神仙洒下的银白色的珍珠,星光下的草地是一片墨黑色,周围树木的枝叶迎着风摇摆。
我们还是坐在那棵矮矮的槐树下,起先我和安雨都没有说话,只是遥望着远处的星空。
“柳毛毛。”安雨开口说话了。
“嗯?”我答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安雨问我,我转头看着他,他却继续看着星空。
“是啊,怎么了?”我坦白地回答,打从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他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白皙的皮肤,整齐洁白的衣服,明朗干净的笑脸,这样的安雨总会让人觉得他一定是衣食无忧整天只知道学习的富家孩子。
“没怎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我家很穷,我妈妈在我一岁多的时候离家出走,因为我爸爸满足不了她物质上的需求,后来我爸爸就把我寄养在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姑姑家里,自己外出打工了,每个月都会寄些钱来给我当生活费,我算是比较能体谅爸爸辛苦的孩子吧,就一直努力学习,后来我初中考上了省重点,但是这样爸爸会更劳累一点,我也曾想过辍学,可是爸爸却因为我这个念头整整两个月没有往姑姑家打过电话,那时我就知道我错了,所以我更加努力地学习,因为不想让他失望,我想替爸爸争口气。”安雨的声音压抑着,但是我知道他在哭,而我,因为他这样的描述早就泪流满面了。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看着他的脸,泪眼朦胧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想找人倾诉。”他说,说完我们都沉默了。
星光下的草地上升起一层薄雾,连着我和安雨都被笼罩在这层薄雾之下,像一层保护膜,包裹着我和安雨,同时包裹着我们的心。
自从那晚过后,我和安雨再见面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其实是我想找他说话,但每次都不知道该怎样去开口。
看分数的那一天我们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班主任说教的时间,等了好久才把分数报给我们。
我和安雨都考了很好的分数,那天我们笑得很开心,尤其是安雨,后来我们相约一起在省重点的大门口会面。
填完志愿的第二天我去车站送安雨走,我记得那天阳光灿烂,盛夏的天气总是让人汗如雨下,安雨的笑,却依旧干净明朗。
“嘿,你一定要来啊!”安雨朝我挥手,我的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往下流,明明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能天天见面,却在这暂时分别的空当里泪流满面。
两个月,无聊的暑假,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在这两个月里我和安雨都没有联系过,我一直在想着我们见面时的情景,我想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就冲上去告诉他我很想他。也许我在不知不觉中对安雨的感情就慢慢转变成了另一种,一种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感觉。
在开学的前一个星期,我终于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那天我开心得几乎快要疯掉了,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安雨。
那天我在省重点的门口张望着,因为两个月前安雨说在开学的那天会在学校门口等我,但是那天我却没有等到他,以后也同样没有等到。
暑假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开学一个多月过后,那个时候一切都走上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