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衣
2004年，隆冬时节，我读初三。
下课要回家的时候，雪缤纷地下落，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极尽各种翩跹骄傲地亲吻着地面。
我看到教室最后临窗而座的乔墨阳，似乎没有一点收拾课本要走的样子。于是拿起那件包装精致的雨衣径直就往后排走去，搁在他桌上后装作若无其事般离开了教室，走时我用余光瞄了瞄四周，还好，没有人发现我这一细微举动。
教室外面，周之谦拎着一把湿淋淋的雨伞杵在那儿冲我笑，笑到单肩背着的书包差点滑落下来。我冲他无比得意地比了个“Ｖ”字，拉着他一起钻入了漫天飞舞的雪花中。
“其实刚才你表现得还真不错！”周之谦笑得很诡异，更为恰当的形容是略挑嘴角，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扬了扬小拳头，周之谦马上就换了另一张脸，眉头深锁煞有其事般，“原小嘉追男水平潜力不可限量哇！”
看到他那神情刚要自夸一番的我在听到后半句马上感觉头上黑线三条，呃，那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话啊。
不过没关系，在周之谦面前出糗，我无所谓，更何况乔墨阳没有推开我的雨衣。不知道乔墨阳有没有听过关于雨衣的故事，如果有，那他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意吧。
暗自笑得合不拢嘴，一手挽着周之谦的胳臂，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家里奔去。
原小嘉是个善变的人
第二天再去上学的时候，天出乎意料的晴了，下楼时不小心一头栽了下去。乔墨阳和他的脚踏车就停在我栽倒的正前方，我咬咬唇，爬起来，想着幸好没栽到前面的水洼里。
“难道要用这么热烈的方式迎接我的来到吗？”他微笑，露出两颗大白兔般可爱的大牙齿。精致的五官真好看，和他相比，周之谦的长相简直可以忽略。
居然在他面前闹笑话，还真是难堪。我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铁青着脸绕过他。眼角处的二楼阳台，周之谦正拿着他长颈鹿的儿童牙刷“口吐白沫中”。
“嗨，原小嘉你还真是个善变的人呐，昨天还送我礼物，今天就不理不睬了？”乔墨阳骑着他的脚踏车晃晃悠悠地跟在我旁边。
“啊呸！”咕噜咕噜的水声不紧不慢地跟着冬日的冷空气钻入我的耳朵。
“你就不能安心去你家洗漱间刷牙吗？！！！”我终于忍不住转身朝楼上吼了一声，毫无形象可言的周之谦像无视我存在般，继续朝他家阳台的花盆上“啊呸啊呸”地吐着水。
我摇了摇头，尴尬地朝乔墨阳笑了笑：“他家的花就这样被他的口水灌溉得终年长不出花苞的！”
乔墨阳“呵呵”干笑了两声，继续露出他极阳光的招牌笑容，“上来吧，我载你去学校。”
我顺从地跳上了他脚踏车后座，龇牙咧嘴地冲周之谦扮着鬼脸。
他拿着牙刷敲击着水杯，声音再次幽幽传来，“原小嘉，草怎么会开花！”
生命中第N+1次对他扬起拳头，再看看前面的乔墨阳，似乎没有听到似的专心的踩着车，在后座看他被羽绒服包裹得宽厚的背脊，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你要叫我幸运女神
脚踏车载着我穿过罗北广场时，乔墨阳一声不吭的加速了，街景后退的速度快了起来。
“抓紧我！”他说话时我正在试图分辨罗北广场上那个黄色背影是不是霍小思！传闻中乔墨阳一直苦追不舍的班花霍小思。黯然了一下后还是欣喜地把手放到他腰间。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心怦怦怦怦地超负荷跳着。
“你扶了没有？”乔墨阳突然刹车，我失去了重心，狠狠地朝他后背撞去，心想着完了完了，本来不高的鼻梁要是这一下撞歪了那可得多难看啊。
沮丧之极却看见乔墨阳闪烁着的大兔牙，他笑：“怎么？叫你扶稳一下就怯场啦？”
他摸了摸我的头，像摸着毛茸茸的宠物般，然后继续骑车，一路飞奔。
我狠了狠心，干脆双手紧握环住他，脑袋靠在他后背。我记得周之谦说过：如果紧张，就用左手握住右手，那样会安心很多。
周之谦曾告诉我的这个方法，还真管用，整个人好像安定了下来。
乔墨阳忽然又停下了车，只是这次比刚才舒缓很多，他像是变魔术般从他的侧背包中变出了我送的那件雨衣。
大晴天里，我和乔墨阳共同穿着一件雨衣到了学校。
蔡智恒的《雨衣》里说，如果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下雨天共穿一件雨衣的话，那么他们就会一辈子相亲相爱。
我遗憾的是下雨天，虽然头顶偶尔有雪融化掉下来的水滴。
周之谦说：“原小嘉你哪天被甩随时来找我！”
周之谦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来，在我眉飞色舞地甩着唾沫星子描述了那偶像剧般浪漫的开始时，他居然很无动于衷地嚼着一块钱五粒的比巴卜，不时吧唧吧唧地吹破几个泡泡。
我怒了，一巴掌把他吹大的泡泡拍在了他脸上后，他终于回魂了，死性不改的乌鸦嘴赏了本年度我最愤然的预言。
“哪天被甩随时来找我，我收容你，肩膀借你靠，免费提供香烟啤酒餐巾纸！”说话时，他一脸真诚，找不出半丝戏谑。
“找打啊！”挥出去的拳头被他一把抓住，这么多年的锻炼，他手法终于精准了一回。虽然我胖点，长得也不是太出色，但我好歹也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少女啊！
“乔墨阳喜欢霍小思，人尽皆知啊！”故意被拉长的声调真的很难听啊！
“可我是他初恋也人尽皆知啊！”不再理会他颠倒是非胡言乱语，掉头去播音室。
“初恋算个屁啊！”远远地听到他在身后自言自语，心情很糟，是啊，周之谦还是我青梅竹马呢，可在遇见乔墨阳后，他在我心里就算个屁！我的所谓初恋和乔墨阳一直喜欢霍小思来比，或许连屁都算不上吧！
想着想着，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窝囊。
于是记忆里又多了一件标记着周之谦制造的不开心事件。
这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冤家路窄
我敢发誓，这绝对是场别开生面的冤家路窄。
一推开播音室的门，刚刚还怒得热血沸腾的我马上倒吸了口凉气。霍小思和一个女生正聊得热火朝天，那个女生，我知道，高一年级的李沫薇，传说中的校花。还真是三生有幸，一下遇到两位享誉全校的花瓶人物。
霍小思见到我，挺不怀好意地冲我甜甜地笑，笑得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或许她是笑得很真挚的，是我芥蒂在心误解了，我一看到美女就会联想到古代那些蛇蝎心肠的狐狸精来。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确不安好心。
播音进行到一半时，她忽然掐断了麦，递给我一张点歌条，说：“我朋友想追乔墨阳，你不会介意吧？”
“追就追嘛！”很无谓的耸肩，若无其事是我从小爸妈离婚时别人问我想不想妈妈时练就的本领，炉火纯青。
接过纸条，开麦继续念：“一首周杰伦的《简单爱》送给乔墨阳，爱你的人李沫薇祝你快乐幸福。”
念完，唯一的感觉是俗气。
以为这样可以激到我？我很愿意赌一赌。
心里迫切的希望高一年级的老师能听到这段播音然后把她拉出去批判。
幸运时长不过一星期
遗憾的是没有老师注意到那小段播音，而乔墨阳也远远不如我想象中坚定。
他居然心安理得地接了李沫薇的情书。接就接吧，可偏偏还要放在那么明显的位置。
见到折得精致的粉色桃心信纸，我自然会忍不住打开来看了。才看了那么一排字，他就出现在我面前，铁面包公似的语气恶劣得不像我认识的他。
“下次不要乱翻别人抽屉！”信被他夺去，放在贴身口袋里。
我知道，周之谦的预言要应验了，退回自己座位时我能感觉到霍小思幸灾乐祸的笑。我是个不习惯孤独的人，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死皮赖脸地像往常般吊着周之谦的胳臂回家。
回家路上，乔墨阳和李沫薇还有霍小思就走在我们前面。李沫薇手上拿着我们上班会课时装饰教室的粉色桃心气球，一抹无邪天真的笑像个孩子。
我没好气地冲周之谦说：“她怎么就那么能装纯呢？”
原以为周之谦会在这个我如此落魄的时刻好言安慰我几句，谁知道他接下来话比乔墨阳和李沫薇走在前面的事实还要伤人。
他说：“是不是非得要全世界的女生都如同你一般野蛮，还满嘴粗口才叫不装纯呢？”
话说完，我沉默了。
李沫薇的信上写：周末我去你家做糖醋排骨给你吃。
是啊，多好的女孩，我怎么可以凭空指控人家是装纯呢？而我，连饭碗都是用一次性的代劳，还成天跑周之谦家蹭饭吃。
幸好时间如流水
这个世界上，恐怕我唯一要感谢的就是时间。它飞快地带走了苦难的初三，乔墨阳留在了本校，周之谦因成绩优越被保送到省重点，我选择了本地的职校，平面设计专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