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你有时间,我还没时间呢。”杜警官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将“寂寞高手”画掉,“行了!记住了,那两所学校的产品尽快撤回来,张成是什么人,闲着没事招惹他?你先回去吧。”
撤产品!黄易的怒火腾地蹿起来,差一点冲杜警官烧起来。幸好他及时压住火头,笑得像狗尾巴草:“杜警官,那我先走了,回头我给王涛电话,让他安排时间,我做东,咱们吃顿便饭。”
杜警官笑笑,未做声。
走出公安局大门,黄易的火又冒出来,拿出电话还没拨号,王隽、赵风、吴君、王晓丽、石磊已经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当然,还有那辆饱经风霜的依维柯。
这一幕,跟港片里接监的镜头很像,黄易有些痴了。
晚饭很丰盛,只有黄易不大开心,心事重重。两所学校的产品必须撤下的消息他还没告诉赵风几人。权衡了良久,他想先与老冯沟通一下,确定北京那边的情况再说。
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很小很细,路上便有了水渍,黄易和王隽并肩而行。快过年了,街道两旁陆续已有了节日的装扮。只是,今晚王隽似乎也有心事,沉默并行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
就要到王隽家楼下了,黄易忍不住还是问了:“你怎么了?”
“没怎么。”王隽个子不高,有点娃娃胖,但很白。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看了黄易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她冲黄易摆摆手,独自上楼去了。
黄易也摆摆手,笑了。他知道,这小丫头一定又被她老妈逼问何时买房结婚了。买房结婚,呵呵,黄易苦笑,扭头就走。他何尝不想买房结婚,问题是,钱呢?
很现实的问题,没有钱,等于没有房,等于她老妈不同意二人的婚事,她老妈不同意……唉,黄易的头又开始大起来,嗡嗡乱涨,天很冷,他却感觉脑袋闷热闷热的。
大路开阔,走出小路的黄易感觉好多了,至少不那么压抑。深吸了一口冷冷的空气,黄易抖擞精神,大步离去,目中无人地高唱《爱拼才会赢》。
现实中,一切的一切都跟钱挂上了钩,这东西不一定是万能的,但很多很多事,没有这东西却又万万不能。
他铁了心,只要北京那边没问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撤回产品,必要时甚至不惜流血。
因为,他没钱,但他有五千毫升血。
温情脉脉
窗外有零星的鞭炮声,黄易在被窝里赖了半天才爬起来。看看时间,大吃一惊,已经十点钟了。他手忙脚乱地穿戴好,洗脸的时候浑身一哆嗦,差点摔倒,这才发觉感冒了。
冬天的自来水很冷,很冷。黄易扶着墙,愣愣地看着水流了很久,叹了口气,回到卧室拨通了吴君的电话。
“喂,吴君,我不大舒服,今天不过来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好的,及早吃药。”吴君已经在办公室了。
挂了电话,黄易想了想,没给王隽打电话。电话扔到床头,整个人跟在战场上中弹一样重重倒下,扯过棉被胡乱地盖在身上,开始想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始至终,都是磕磕碰碰走过来的,到今天的现状,有些乱。但实则事件的脉络比较清晰,结果只有两种选择:撤,还是不撤。
如果撤产品,这些天的费用等于白白浪费,最关键的是,两个客户势必与老潘签署协议,等于给老潘做了嫁衣;如果不撤,后续的发展肯定会有诸多想象不到的状况等着他和纵横科技,很可能要多严重有多严重,关键是还要顾及北京的老冯。
黄易眼睛盯着房顶的日光灯,才知昨夜灯未关。白日里,日光灯的光亮就像病危的孩子站在北风中,羸羸弱弱,不见一丝灵气,反衬出生命的强大和顽强。
黄易目光机械地移向门口的开关,又缓缓移向日光灯,思绪却全在整个事件上停留,渐渐又扩散到北京、沈阳、老家……一幕幕,一场场,像幻灯片,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偏偏串不成线。
黄易用力晃了晃脑袋,懒懒瞄了一眼开关,心里骂了句浪费可耻,顺手操起电话,拨通了老冯的电话。
“老冯,我黄易。”
“嗯,呵呵,听说你进局子了?”老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黄易一愣,旋即明白,定是吴君上午跟老冯通过电话,随口说:“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老冯似乎有点沉重,话没平时多。黄易想了想,说:“老冯,我决定撤产品。”他语气尽量平淡,不想老冯一点都没惊讶,淡淡地说:“也好,以后还有机会。不过你最好先与吴君沟通一下。”
“嗯,这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兄弟都记在心里。”黄易心口有点发紧,赶紧结束谈话,“感冒了,改天再给你电话。”也没等老冯说话,他赶紧挂了电话,眼角有一颗晶莹的泪花。
他不承认自己在哭,大千世界里,哭泣不是浪子的风格。他只是有一点点悲哀,和一丝丝悲壮感。
撤产品,这是方才一番细思之下,才作出的决定。事已至此,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长远来看,撤产品、退一步,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无论对纵横科技,对老冯,还是对自己,这都是唯一的正确选择。
尽管骨子里有冲动的基因要素,临到关头,黄易还是能够冷静思考。血性与冲动本来就是两个概念。
从老冯的反应来看,深华科技上层肯定在逼迫他撤回产品,否则他不会这么淡然地接受黄易撤产品的决定,也就是说,撤产品已经是最后的、唯一的路。若是等到深华科技发说明函给两所学校,证明老潘是唯一合法的经销商,纵横科技那才叫死得难看。同时,黄易也明白了一点,吴君上午与老冯通电话,肯定表露了不想撤产品的意思。凭老冯的道行,绝不会画蛇添足、狗尾续貂般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你最好先与吴君沟通一下”,呵呵,黄易苦笑,摆明了吴君向老冯传达了赵风的意思。这件事发展到现在,终于验证了他最初的担心:把自己塞在夹缝中。
头越来越重,身体开始忽冷忽热,病重了。
黄易起身倒了杯开水,突然回身,一脚踹向开关。啪,灯关了,手中的杯子也摔碎在地上。“shit!”恨恨骂了句,黄易转身倒在床上,蒙上被子,索性睡大觉。
梦里,他与赵风闹翻了,吴君理所当然地站在了赵风一边,而王晓丽和石磊脸上只有眼睛和鼻子,没有了嘴。
朦朦胧胧中听到了敲门声,黄易艰难地睁开眼,摸索了半天才摸到电话,举在眼前才发现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敲门声急促得像暴雨下的小花儿,黄易坐起来,一阵头晕,摸了摸额头,吓了一跳:额头滚烫滚烫的,布满了密密的汗珠。
“妈的,可以煮鸡蛋了。”黄易骂了句,又扭头冲客厅的门吼了一嗓子,“敲屁敲!来了!”本来是大吼的一声,结果只发出闷闷嗡嗡的音量,跟放闷屁差不多大的音量。苦笑了一下,黄易摇摇晃晃,东墙撞西墙,好一番工夫才打开房门。
王隽冲了进来,劈口就问:“打十几个电话都不接,你什么意思!要电话有什么用!不如扔了算……”炮火未发射完,黄易已在炮灰中软软地倒了下去。
“黄易!黄易!”王隽吓坏了,连哭带喊摇晃着黄易。黄易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个贼才擅长的笑意:“再晃就晃去森罗殿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黄易终于躺回了床上,不但将被褥染了大片灰尘,王隽的一身白羽绒服也变成了花羽绒服。王隽眉头快拧成了山路十八弯,口中嘟嘟囔囔个不停:“多少天没扫地了?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己住的狗窝都不知道打扫打扫……吃药了没有?”哐啷哐啷翻了一阵抽屉,拿了两个空药盒丢在黄易脸上:“药都没了!肯定没吃药是不是?”
黄易闭着眼睛,囔囔道:“饭也没吃。”王隽虎着脸,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扑哧笑了:“活该,饿死算了!”说着,拎起小肩包,风风火火出门了。
不到十分钟,像踩着风火轮的哪吒,王隽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大海碗,里面装满了牛肉面,还有两个鸡蛋。走进房间,王隽的小手烫得通红通红,娃娃脸却冻得煞白煞白的。
“起来了,懒猪,趁热把面吃了,汤要全部喝掉,去去体内寒气。”王隽跳着脚甩着肉嘟嘟的小手,嘴巴不闲着,“呀,烫死我了,烫死我了。快起来吃面,吃了面吃药,感冒药和消炎药配着吃,一天三次。”边说边从小肩包里变戏法一样取出白加黑和阿莫西林。
黄易一大碗牛肉面下肚,感觉好了许多,又吃了药,一杯滚烫的开水就摆在床头触手可及的桌子上。黄易已经蜷缩在棉被中,只露出鼻子以上部分,额头盖着热毛巾,瞪着贼亮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隽。
“看我干吗,没见过呀?”王隽瞪了他一眼,一把扯开棉被,“别蒙嘴巴,呼吸新鲜空气,有利快速恢复。也不怕把被窝里放的屁都吃进去。”
“我觉得,你今儿特有女人味。”黄易嗓音嘶哑。王隽嫣然一笑,用手试了试黄易额头的温度,说:“我觉得,男人落难时说出的话都不可靠!”
无缘无故吃了抢白,黄易干脆闭紧了嘴巴,享受平静的温馨。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晚间十一点五十分,王隽仍坐在床头,只是靠着墙睡着了。
黄易有一些感动,伸出手,温柔地抚着王隽额头垂下的一缕乌发,像是在清晨雾气里触碰一朵初绽的小花儿。
他轻轻地挪动着,小心翼翼地将王隽放躺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取了两倍的药量,一口吞下去,默默对自己说:“尽快好起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明天早晨起床,你就会好起来。”
然后他轻轻掀开被角,尽量轻地钻进去,睡了。有些话他没说,但是一直存于心底,比如:你要尽快好起来,有些人,需要你的呵护。
痛苦的决定
只一天没来办公室,黄易就觉得有些陌生了。坐在真皮大座椅内,身体还是有些虚,黄易紧了紧衣领,心理上感觉暖和了一些。
王晓丽送来一杯热茶:“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黄易感激地笑笑,示意无碍了。王晓丽还没走出办公室,石磊跳进来,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瞪着帅气的大眼睛问黄易:“怎么不多休息几天,看你脸色那么难看,肯定没好。”
黄易操起桌上一叠A4纸照石磊屁股抽去,虎着脸:“有椅子不坐坐桌子,像什么!”石磊作龇牙咧嘴状,跳下桌子,拉了张椅子坐下。黄易瞧了他一眼,打开电脑,心里盘算着一些事,电脑启动时,随口问了句:“昨天有什么事没?”
“没什么事,我和王晓丽整理了客户资料,定了下周的拜访名单。”石磊嗓门挺大。黄易点点头,没做声。石磊回头瞄了瞄门口,见没人,小声对黄易说:“吴君给老冯去电话了,好像是赵风让她打的。”
黄易心头一跳,哦了一声,进入邮箱。有三封新邮件,一封是方天的,一封是小白的,第三封是《IT经理世界》新一期内容简介。黄易大致瞄了一眼,随手关了邮箱,心想:看来吴君这个电话是背着石磊和王晓丽打的。
黄易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吴君一直在前台电脑上不知捣鼓什么,并未提及昨天的事。黄易觉得嘴里有些发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越过杯沿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十七分。吴君可能还不知道老冯也与他通过电话,黄易在等,等吴君找他谈,他希望十一点钟前吴君能主动将昨天与老冯通电话的事告诉他。
十一点,是一个界限,之前是吴君找他谈,之后,他会主动找吴君谈。看似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实则是一种较量,耐力的较量,也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
自早晨踏进办公室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出气氛有点异样,当断不断,必有后乱。他希望在中午十二点前能将此事作个决定,不是他个人的决定,是纵横科技的决定:撤产品。
石磊和王晓丽分明知道些什么,谁都不是傻子。吴君和赵风的关系再亲密都无伤大雅,但是,站在纵横科技的立场而言,有一道朦朦胧胧的底线不能逾越。这是相互默契的规则,一旦破坏,便无了规矩,便失了方圆。
他想起了沈虎禅的一式刀法:逾距。
黄易打开百度,搜了阿哲的《信仰》,轻轻点击,办公室内很快充满了温凉的月光,这一直是他钟情的歌曲。
他承认自己是个性情中人,且发觉越来越易感动,一首歌、一支曲、一部电影、一组画面,甚至一段文字,常令他生出悲悯之心。这并非什么值得炫耀的情感,对于生意场而言,这份悲悯甚至是致命的。可是,他无法改变,也无意克制,就像夏日窗口的一朵小花儿,谁有权决定它的前世今生呢?
能感动就感动吧,自我解脱,也算沾染点圣人的味道。
早晨起床又吃了两倍的药,此时药力似乎正在鼎盛阶段,黄易靠在大椅子上感觉有些浑浑噩噩。他努力不让自己睡着,抬眼望去日历时,忽然念起一事,抓起电话拨通了王涛的电话。
“喂,哪位?”黄易还未开口,王涛的声音已在电话那端响起。
“我,黄易。”黄易调整了坐姿,思索片刻,说,“昨天的事多亏你出面,我想请你和杜警官一起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