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里出差?”
“河南大洲。”黄易闷闷地说,明显难以释怀。
“注意安全。SARS流行你还出差,你们老板真狠,不关心员工死活。”夏果的关怀,以对公司老板讨伐的方式呈现。黄易心头暖暖的,好受了些,给自己一个苦笑,道:“别担心,没事。是我自己要来的,到大洲看望一个伤者。”
“啊?”夏果显然是担心的,从吃惊程度上可以看出。
在这个非常时期,最危险的属人群聚集之地,而医院已经变成禁地的代名词,他竟敢这个时期千里迢迢跑医院看伤者,确实很难理解。其实黄易也是打肿脸充胖子,硬挺着,逼自己这么做。
大洲市、龙封市、辉县,这三地是黄易暗中圈定的河南省重点客户。此次来大洲,是到医院看望打篮球导致小腿骨裂的王兴。王兴,大洲市有线台台长,兼大洲市广电网络公司副总,主管大洲广电网络建设技术工作。可以说,一旦大洲的宽带城域网项目立项,拿单是否成功,王兴至关重要。
黄易迫切渴望打通这一关节。
在数度电话沟通和几次拜访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熟络,黄易需要一个机会,一举奠定在王兴心中的兄弟地位。他知道,只要是香饽饽,总会有无数人盯着,倘若不脱颖而出,大家机会均等,那意味着在这个项目上,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赵本山在《红高粱模特队》中说:正愁没人教,天上掉下个粘豆包。王兴负伤入院,就是天上掉下的粘豆包。SARS造成的恶劣环境、王兴负伤这一事件,以及医院这一非常时期的禁地,一并构成了黄易此行的特效。他知道,此行虽然一路危险,但值得冒险!
夏果没掩饰住的关切被黄易捕捉到,黄易笑得特别轻松,问:“我属啥?”
夏果说:“老虎。”
黄易说:“就是了!毛爷爷说过,一切病毒都是纸老虎!碰到我这头真老虎,你还担心什么呢?”
夏果呵呵笑了,说:“反正你得小心点。”
挂断电话,黄易站在车厢接头不肯离去,燃起一支烟,默默注视着车外飞驰的原野,感觉自己像在大地上奔跑,有一种隔世的错觉。
不是不怕,他也怕,怕感染SARS,怕被隔离,怕连最亲近的父母都见不上一面就撒手而去。看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上,就自我保护而言,他做得比谁都用心,只不过这世上事太多太多,用不用心是看不出来的。
一节车厢一百余人,一百多个活生生的人共存于有限空间内,戴口罩有什么用?一旦其中真有SARS感染者,其他人一样死翘翘。在戴不戴口罩的问题上,黄易认为:不戴属于放任自流,戴上属于自欺其人。富贵在天,生死由命,信口罩?去他大爷的!
他宁愿信命。
命理科学,他还是略知一二的。整个列车,空气最畅通的就属车厢接头,而且人少,而且洗手池就在近处。保持空气新鲜畅通,勤洗手洗脸,这才是最主要的防护措施。就算邻座不那般表现,他也不会待在车厢,也会跑来车厢接头,宁肯站一路。
坚挺了六七个小时后,身心疲惫的黄易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过往人等一概侧目,像看怪物。
推门而入的一刹那,王兴愣了:“黄易?你怎么来了?”
黄易心想:你是想说,你怎么敢这个时候来吧?他只看到王兴和他的妻子,病房里再无旁人,他笑了。他希望其他公司的业务员都是胆小鬼,多来一个,他此行的效果就要减少一分。一路上他都在心里暗暗祈祷:为了生命安全,大家都别来啦。
“王哥好!嫂子好!”关键时候,黄易嘴巴还是蛮甜的,“怎么样?好些了吧?”
“好多了。”
王兴从意外中醒过神,全无了平日的架子,赶忙招呼黄易坐下:“来来,坐着歇会儿。李沁,快,给黄易搬把椅子。”
李沁是王兴妻子,赶忙找椅子。
黄易赶去:“嫂子别忙,这么重你搬不动,我来。”他抢先将椅子搬到病床边,落座。他留意到,王兴这次没以黄经理相称,而直呼黄易。这小子心道:有门!扭头看去李沁,他说:“嫂子你也坐,天天照顾王哥,肯定累了,你也坐。”
王兴好生过意不去,怪责黄易:“你说你,这时候来干什么?我没大碍,还累你跑一趟,多危险!”
黄易知道,这一趟,来对了。
自始至终,他只字不提和业务相关的事,临走时,他留下一千块钱,王兴死活不要。他说:“王哥、嫂子,无关其他,这是我一片心意。你要还拿我当小弟,就收下这份心意;你要不拿我当兄弟,我也绝无怨言,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话已至此,怎能不收?非但收下,还记在了心里。做业务也是做人,做人做成了兄弟,也就可以做点事了。同理,钱无大小多少之分,问题只在于其价值体现了“通胀”还是“通缩”。
傍晚时分,走出医院的黄易一身轻松,还轻声哼唱:“说走咱就走,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没做停留,登上大巴,他直奔龙封。
在病房时大方得要命,到了大巴上他却盘算开:得想法找一千元的票据,否则回去报销不了,自掏腰包我可就亏了。
路上,他给夏果发短信:七朝古都在向我招手。想回到那个经济、科学、文化高度繁荣的时代吗?想知道宋徽宗与李师师相会的樊楼是何模样吗?想领略连唐都长安都自叹弗如的“除却梁园总是村”是何等壮美吗?请随我来,一同走入北宋东京!
夏果回信:我没去过龙封。
黄易说:有机会带你来。
他开始说评书,以短信的方式给夏果讲有关龙封的林林总总。其实在他内心,最神往的便是李师师这个女子。什么样的女子能惊动天子?什么样的女子能俘获燕青那不羁的心?每每这种情况下,他都变得感性,仿佛那个混迹于世俗间的黄易消失了,却出现了一个神游八表、纵情重义的黄易。
夏果似乎很喜欢听他讲关于历史的野史轶事,他也喜欢说与她听,至少这让他觉得,她虽然没靠近,但也没远离。他也清楚,连夏果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爱从何来?这样的爱,又凭什么要夏果立刻接受?
很多时候,黄易能够自我调整,这是特质。
回到武汉,销售部只剩下曾国红和柳嵩。黄易不意外,也没时间多想,又奔赴四个地方,子归、芷江、梦泽和潜江。这一次,他依然不戴口罩,但带上了柳嵩。他希望柳嵩有足够悟性,很多东西教是没用的,只能靠自己体会。他所能做的只有身体力行。
再度回到武汉,销售部多了一男一女两个新同事,帅哥陈飞和美女万黎山静。
万黎山静?这个特别的名字给黄易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熟悉之后他才弄懂,万是父姓,黎是母姓,山静是其名字。他注意到,新来的两位同事身上具有同一特质:时尚。陈飞高大威武,男子汉气概十足,偏偏面颊细嫩,白里透红,衣装得体,整个人干干净净,明显家境富足;万黎山静则美丽大方,浑身洋溢着时尚气息,但眸子清澈透明,不沾一丝俗气。
黄易直觉:这是两把好手。
时光飞逝,转眼七月,湿漉漉沉甸甸的热浪席卷武汉。坐在空调屋内,仍不觉舒爽,一出空调屋,立刻汗湿衣衫。能跻身四大火炉之列,武汉夏季的闷热不是闹着玩的。
不出黄易所料,来势汹汹的SARS被消灭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当政府宣布疫情受控隔离解除时,举国欢庆,十三亿中国人民同时松了口气。这一刻要产生多少二氧化碳呀,臭氧层要破洞了,黄易想。
黄易重新划分了市场区域,除李总负责两个大项目,他、柳嵩、曾国红、陈飞和万黎山静各管一片,很快将整个华中大区的市场信息准确汇总。自从跟随黄易跑了一圈,柳嵩突然开了窍,工作效率迅速攀升,照此下去,开单是早晚的事。
李总办公室。
“你用了什么方法?柳嵩像变了个人?”李总乐呵呵的。
“最笨的办法。”黄易不免有点得意。
“哦?”
“我做,他看。就这法子。”黄易递给李总一支烟,又说,“这小子有灵性有悟性,人又勤快,只是之前没做过项目,不得其法。”
“你这个师傅没白当!”
思虑半天,黄易说:“李总,我想把潜江交给柳嵩来跟。他还需要出单来巩固信心。”
李总一愣,盯着黄易:“潜江的项目规模可不会小。”
黄易说:“你担心……跟丢?”
李总摆摆手,说:“这倒不是,我也有把益岭交给他的想法。我是说潜江项目规模不会小,你舍得交给旁人?”
黄易笑了:“都是销售部业绩,都是潮颐的收获,无所谓。况且,我手头的项目够我忙的了,多点开花最好。”
李总也笑了,指着黄易说:“你小子行!是块做大事的料!”话锋一转,问:“你感觉陈飞和万黎山静怎么样?”
黄易给予肯定:“不错,可用。”他还不忘顺路马屁一下:“李总选人,错不了!”
李总乐了:“好。那基本销售部人员就稳定了,市场反馈回来的情况也不错,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黄易问:“那你看,潜江交给柳嵩这事……”
李总说:“你决定吧。销售部的事,你酌情处理,不需都请示我。”
黄易仍然绷着,紧追不舍:“那……周总那边是否?”
李总说:“你放心,销售部既然交给你,我和周总就不会过多插手,你只管放开了干!”
黄易要的就是这句话!
大公司的好处是管理制度化,爬到相应位子就有相应权力,而小公司虽然具有垂直管理的灵活优势,但问题也在于此——中层管理都变成了花架子,公司小,人员少,凡事都在老板眼皮底下,难免遭老板插手。一旦老板插手部门具体事务,所谓的部门经理就毫无地位可言——部下都知道你做不了主,谁还会服你?部下不服,部门就无法有效运转,一个无法有效运转的部门还谈什么业绩?而业绩恰恰是销售部的命脉。
这是黄易担心的,所以,他以曲线救国的方式向李总要权。
李总的答复让黄易心花怒放,兵权在握,他立刻投桃报李:“李总,龙封的项目近期将会启动,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来而不往非礼也。黄易这礼着实喜人,李总目光大亮:“好的!”
黄易说:“只是第一期,规模很小,应该在比20万略低的样子。”
李总诧异了:“这么点?我记得你……”
黄易打断李总的话:“是的,龙封的项目实际上应在300万以上,但龙封的情况很复杂。您也知道,龙封广电已被省网收购,龙封只占49%的股份,虽说双方达成默契,地方上的事仍归龙封广电主管。但考虑到项目较大,我担心省网不会不插手此事。”说到这,黄易的目中浮现出一丝忧虑,不觉间停了下来。
李总取了两支芙蓉王,给黄易一支,自己点了一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说下去。”
黄易说:“这事我和宋青山商讨过,他也有担心,一旦省网插手,他和他上头都无法掌控局面。”
李总问:“宋青山就是你常说的那个技术部主任?”
黄易说:“对,就是他。”
沉吟半晌,他才说下去:“目前省网派了财务总监驻在龙封,达到20万的资金流向都需要该财务总监签字方可通过实施。鉴于这种情况,我和宋青山商议了一个办法,先行启动一个低于20万的一期项目,这样一来,既能避开省网的监管,又可在后续项目启动时先入为主,龙封广电在倾向性选择上也有话可说:瞧,一期采用的设备是这家,而且运行良好,总不能到二期又换一家。一旦导致系统对接问题,谁负责?”
李总点头:“嗯!可行!”
黄易也点点头,没做声。他确实有忧虑,一个强大的幕后对手悄然浮上心头——中为。他十分清楚,这是场硬仗,对手不仅有省网,还有国内行业大佬中为。与两大高手对决,考验他的时候到了。
龙封项目的复杂程度远超他对李总所言,这一点他很清楚。以狼性为企业标志的中为才是这场对决的真正敌手,黄易在盘算,他需要一个与中为对等的帮手加入,稀释中为的战力,否则他没得赢。这一招在棋战当中惯用——兑子。目前为止,还没有哪家国内企业进入他的视野,国外倒是不少,但外企的致命伤是不了解中国国情,思维方式的不同,注定外企无法给予黄易所需的配合力度和默契度。
所幸,时间还来得及。
面对狼群,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20万只是接触战,志不在此,他的目标是二期项目总包。20万投石问路,占得先机,同时也看看对手反应。
而眼下,他需要李总的帮助。
大自然法则:乌云压顶,总是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
酒店迷情
销售部其他人出差,只剩下黄易和万黎山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到万黎山静在整理一沓红包,黄易好奇,问:“你弄那么多红包做什么?离过年还早呢。”
万黎山静嫣然一笑:“不是过年,结婚用的。”
黄易惊道:“结婚?你要结婚了?什么时候?”
万黎山静道:“年底,十一月。”
黄易连声道喜:“恭喜恭喜!恭喜就要步入爱情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