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重复那个湖的名字,湖水就浑浊了。如果走进那个湖,湖水就会干祜、消失。
那个人是怎样悄悄靠近那个湖泊,并且用松树枝搭建了一座小木屋?这一切发生在百年前不为人知的湖畔。如果不是人们发现他在湖边写下的那些日记,以及1893年他在康科德和梅里马克河流上漂流时写的游记和有关托马斯的讲稿,这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那个湖也许至今都浑然无知。
湖的感觉是从水的浑浊开始的——慢慢地从湖滩边的青草和清幽无比的湖水中摇曳的水藻开始的,一声水鸟惊叫着,倏儿扑腾腾地飞远了。
归根结底,这个湖与那些精彩的文稿息息相关。如今我在大洋彼岸的这个黑夜里不能轻易写下那个湖的名字,只是在心底反复默念着,像是一个信教徒喃喃自语地忏悔。
为什么要用那么详细的文字,把这个湖描述得那般脱俗、超凡、静美?它安静地存在,已是自然生命的福祉一—湖泊在全然未知的状态里享受着自身超然的宁静。
清晨,薄雾缭绕中,当他开始“侵入”的时候,几乎是全身心地敞开着,没有一丝警觉戒备。甚至没有激起一圈涟漪。湖水中鱼儿的像画布上蓝色颜料一般弥漫着,在湖水里扩散出一种令人惊悸的美感。沉醉不醒的湖泊也慢慢地走上了不归之路,最终埋下了走向毁灭和死亡的伏笔。
湖泊,为何在寂静中被永恒地遗忘后才能保留一种原始?自然界里诸多事物,一旦被文字之类东西记载下来,就开始失去本色。而且,描述染得愈加详尽精粹,被描述的对象就会更加扭曲、变形,慢慢从灵魂中消失殆尽,最终留下一片空白。
我想,我们接触的自然,是否一开始就被人性化了,成为经过了更改和物质化的自然。所消文明,包括人类最高精神需求和向往的艺术,是否都成了失去能力的一种退化?在人迹尚未抵达之前,湖水、岸、鱼、树木、水草和岩石,全然是以自身心灵状态行走的。那种和谐,是人类无法理喻的。也就是说独居湖边的那个人,越想与湖水浑然一体,也就离湖泊越远。
我们知道:初生的婴儿进入水中,他能够自由地呼吸、浮动。他和水是在没有“心灵”的状态下,形成了一种天然的整体。这种毫无知觉的融合必须是双向的,互为本质的,以无知无觉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纯粹。这种貌似无意义的接触,揭示着自然最高的本质意义和暗涵。
他在湖边,他在看湖时,湖水也在看着他,湖对于他来讲,是暂时宁静清纯的。而他对湖泊而言,又是什么呢?
一个从遥远的乌烟瘴气的现代都市里逃逸出来的人,躯体中滋生着难以治愈的顽疾,心灵结满厚厚的紫痂,仿佛是一团尘埃和污垢的合成体。他的强烈厌世和渴求澄清的欲望,对无辜的湖泊来说,是厄运的开始。当他毫无掩饰地出现时,便产生了对尘世日子的极度厌恶和疏离,还有在空寂和孤独中渐渐滋生的对过去日子的无限眷念。除此之外,他还能给这个湖泊带来什么呢?
实质上,他与暂时逃离的俗世离得更近,也更加紧密。
当然,他还要承受着致命的孤独,过一段所谓“原始”的日子,在与世无争的恬静中,排遣迷失自我的困惑与迷惘,心情平静地做一些反思、忏悔和省悟,记录下一些与湖泊相关或无关的故事,然后,重新返回主流社会。26个月之后,他离开了那个湖泊,直到后来被另一种喝彩、赞赏的巨大波涛包围。他干干净净地去了,更多的脚步纷至沓来,直到把这个湖泊彻底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