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风的翅膀吗?不,是水的翅膀,它一收拢,降落在地,就倏忽不见了,它的身子接近干硬的地面就还原为水,还原这个世界的净和安详,还原它固有的声部。它的飞就是在制造童话,制造福,它找到的河流正是大地凹陷之处,它幵辟河流,使山川更加肃穆、突兀、庄严并可亲。它们飞着飞着,就渐渐地占领了空间和大地,它在消融方向,并设计一个重新开始的场景——春天,从起步时起,就是新生的开始。
炉膛里有熊熊的火苗,风箱的呼吸使火焰上蹿火焰,幽灵一样飘忽,妖冶,把握不定,从一堆铁中来,闪出红色的狐尾,无数的雪在火焰升腾的光里壮烈多情地死亡。一炉火,杀向雪光和飞扬的翅膀的重围,它们在什么地方拥抱并战栗?我看见那些低矮的屋檐下,冰凌的水滴。水到底是谁的腹胎?这一滴滴水在严寒中叠加成一支冰凌,变成尖硬的固体的魔棒,在指挥茫茫的雪花舞蹈。树梢,暗黑的树仿佛生长出无数的音叉,缠绕雪的呓语,万物在沉醉,在消融,在弥漫的光芒里堕落。所有的身体都因此朦胧,散失了警觉,向最原始的意念蠕动,混沌初开的大野,人们回到轻,回到慢,回到悬浮和空阔状态。这雪的翅膀里,世界洞开无数的门。
雪,水的最脆薄的骨头,柔弱无骨的水谁最先下达的断言,雪就把它的骨头展现,那是耀眼炫目的时刻,人们并没有想到它是一种很有质感的骨骼,人们还误以为它是翅膀,它在制造梦幻般的奇诡与意境,其实,它在告诉我,骨骼同样是可以飞翔的,梦实在是从骨骼里诞生的。如果仅有肉身的躯体而没有骨髂,是不能叫做肉体的,也同样不能赋予以灵魂的。
雪纷纷扬扬,梅花就邪邪乎乎地绽开蕾朵,花朵迎着雪花,雪花抚慰骨朵,这是从肌肤到魂灵的相亲,从水到梅花的奔涌和流泻。在雪君临大地之前,我发现了这一副副骨骼完美的安放,生命完善于一次任意飘落的构成,代表一个瞬间,也填补一个间的空白,它是以写意和淡远的诗笔勾勒的一个灵动的手势。犹如一个圣徒忽然接受了神灵的昭示,像一次庄严而虔诚的献身,完成自身的洗涤之后,拒绝肮脏污秽的俗气,最终接受精神的洗礼。
这绝不是简单的雨水的化身,雪花浑然了天空,它使舞台消失。主体和背景消失,没有主宰者,没有了最初与最终的表演。它制造了可能令人失去视线的盲点,在最终告诉心灵的一幕必须重来的警语之前,它毫不示弱地亮出自己的锋芒,它的硬度,它的美丽,甚至会使人与世俗突然间有了彻心彻肺的疏远与隔离,达成澄明状态的顷刻飞升。
每一片雪最终化作了一滴水,流经大地的雨水,将地面任意书写成什么样的姿态?它要回到哪里栖身?在海洋的广域之中,天空是藏匿和隐身的最理想的地方,天空把位置留给了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