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庄里有七八盘石磨,差不多两三户人家共用一盘。这磨面的磨子、碾米的碾子以及碾场的碌碡,都是父辈们从距我们有几百公里远的一个叫做轳辘山上拉来的,后来我便知道此山在通渭县境内,那里有这种面沙石料,也就有了一群打磨石头的手艺人。
我家的石磨是父亲和三叔几个人用木轮手推车推来的,那时农村里没有架子车,更别说机械车辆了。从轳辘山拉一回磨子少说也得七八天,有时遇到天阴下雨的耽搁,就要花费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拉磨子因此成了一趟苦差事,所以人们对石磨就格外珍惜,靠吃石磨饭的匠人也就分外受到故乡人的尊重。
两三家用一盘磨子,一年吃的口粮全都要从磨口里流出来,石磨的使用率就很高,老化也就严重,差不多用上一两年,磨齿就会磨平,就会请一位石匠重新錾一下磨子。錾磨子就是将原有石纹再开凿一下,让新鲜的线路磨出民间朴素的道情,让磨膛里的岁月推出一串清新的生活。
石匠是一个大的概念,而我从小对于石匠的理解就是一位专做錾磨子营生的能人。在我的影响中石匠都背着一个皮褡裢,戴着一副石头眼镜,看上去一般都四五十岁,老成持重,言语不多。我想,石匠的工具都是铁家当,只有皮褡裢装上耐用,也携带方便;石匠终年用铁钎錾石头,那四溅的石渣与迸出的火花冷不防就会伤着眼睛,眼镜对石匠来说显得很重要;正因为石匠一年四季与无声的石头打交道,石头的性情感染了石匠,让他只干不说,干完活后拿几个工钱心中有数,从不会因为主人家的招待不好而偷工取巧。故乡的石匠干活都是实打实的,他们从师傅那儿传承下来的衣钵只有一句话,就是做人如石头,要实实在在!
石磨的废弃,让我不时地回忆起小时候推磨的日子,虽然那时岁月艰辛、生活凄苦,但日子却有滋有味,我们的心情也就格外晴朗。因为没有现时那么多假的东西让我们必须从小学会鉴别真伪,也没有现时那么多的课业负担让我们必须从小去背着,也没有那么多的家长与社会的期望从小加载在孩子的身上,让我们过早去承受,更没有无数只伸向童年的手赚少年钱的各种诱惑让我们产生不知所措的茫然心情……对于孩子的世界虽然精彩要比单一好,但再精彩也必须要纯真,就像石匠眼里的石头,通过他们精巧的手赋予其生命的价值,产生出雕塑的魅力!
靠打磨子维持生计的石匠的改行,让我越来越回忆起石匠的品性。人世间虽然可以没有石匠这个工种,但永远不可缺少石匠剖璞取玉、点石成金、“石”事实做、“石”话实说的性情与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