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黑龙江流域向朝廷呈送的贡品很多,其中之一就是金雕海东青,这个名字是那么遥远,朦朦胧胧又有点儿诗意。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伊春林管局所辖的小兴安岭中心狩猎队解体之前,我几乎每天都要随刘拐子出猎,刘拐子使用的猎雕,就是金雕海东青。猎人的职业是杀生,但是对有灵性的动物也都手下留情,如鹤、雁、鹿、狐狸、雪兔、香獐子等等。其次是怀崽的不打,奶崽的不打,打公留母,交配时就更不能打。即便是猛兽,如黑熊、棕熊、野猪、灰狼、金钱豹等等,对人构不成伤害的,也是轰赶走了拉倒,否则家里人进门就会责问:“它们招你啦,还是惹你啦,再不是东西那也是一条命啊?!”况且猎人出门前就得三拜,拜天、拜地、拜山神,开枪之前更是反复琢磨,避免造成心灵上的遗憾。刘拐子驯鹰、热鹰、使唤鹰,技艺精湛,人人都佩服,我当他的助手,时间久了自然学到了不少知识。
就拿掏鹰蛋来说吧,鹰会查蛋的数量,但只能数一,数二它就懵了,鹰蛋又稀少,三枚就是多的。而且所有的鹰巢都筑在石砬子顶上,或在怪石嶙峋的悬岩绝壁上,冒很大的风险攀登了上去,看窝里仅一枚鹰蛋,也只能是放弃。否则,老鹰会残酷地对周围的村屯实施报复,不仅仅是鹅、鸭、羊羔、牛犊,它愤恨到极点时,连孩子也会倒霉,疯狂的老鹰会在学校操场上出现,把孩子的眼睛抓瞎。如果不能迅速把它击毙,其他的孩子也会跟着遭殃。偷蛋孵养不成只能用网捕,用老母鸡做诱饵,关键是能不能捕到金雕海东青,捕到其他随手就得放生,因为这些猛禽驯了也是白驯,劳民伤财,它也陪着遭罪,如燕鹰、白头、红脚隼、松雀鹗等等。捕到了金雕海东青,驯鹰就变成了最艰难的一关,我亲眼目睹它是那样骄傲,即便饿死,它金黄色的眼睛也是咄咄逼人,尽管它的眼前是新鲜的生肉,但就是不吃,拧着脑袋连看都不看。不少驯鹰者也就此宣告失败,不是放生就是看着它饿死。
只有刘拐子能掌握住火候,看它两只翅膀都垂了下来,缩着脑袋,脖颈上柳叶般的羽毛开始膨胀,就把早预备好的细麻绳塞进它的嘴里,再硬逼着它一点一点吞了下去。几分钟之后再扯出来,麻绳上挂满了胃肠中的黏物,周而复始,直到把黏物基本上刮净。这叫“勒膘”,特别残忍。可是也奇怪,随着它的目光一点点变换,它也就开始了进食。尽管目光还是那么刚毅,但自觉不自觉地已经有些屈服,也已经有点儿温柔。下一步就是继续熬它,不让它睡觉,直到它大睁着眼睛落下来,驯鹰的“熬鹰”才算是彻底结束。所谓“热鹰”就是彻底征服,只有彻底征服,金雕海东青才会对刘拐子俯首帖耳,忠心耿耿,言听计从;只要出猎就会满载而归,养雕者也就变成了一本万利;坐得收获,而且还没有持枪者的风险、饲犬者的忙碌。每次出猎,金雕海东青都是在刘拐子的肩膀上站着,“咕咕咕”地叫着,不知道跟这人到底在说啥,亲密的姿态特别让人嫉妒。他们人鸟不分,包括睡眠,海东青也在他枕头旁站着。他们同时入眠,那么亲密。
金雕海东青的死,我和刘拐子都没有想到,那是在五道岗农村的山边子附近。深秋季节,树叶基本上黄了。我追着鹰跑,把刘拐子甩在了后面。海东青的眼睛尽管锐利,但视动不视静,草丛下的老鼠刚钻出洞口,海东青在高空一眼就能发现,可是在旁边躺着一头死猪,旋转半天它也看不明白。导致它死亡的是一只雪兔,它全身雪白非常醒目,它转动着脑袋扑倒了一棵幼小的树桩。这是森调队规划林班线时留下来的标志,比镰刀把细点,在—人高处被砍光了枝丫,涂抹着红漆一眼就能发现。狡猾的雪兔早做好了准备,转动着脑袋满脸都是得意。我拼命地呼喊:“别上当,别上当啊!”可是已经晚了,海东青的翅膀猛地一收,“嗖!”炮弹一样直砸了下来。两人高时它才猛伸开翅膀,这是猎雕用的战术,伸开翅膀是那样庞大,尖利的爪子就在猎物头上悬着,一般的动物自然就吓傻了,乖乖被擒葬送了性命。可是这只老兔子太狡猾了,它有恃无恐,不慌不忙,就在猎雕要抓它的瞬间,它两腿一松,弓状的树条子就弹了回去。
“啪”的一声,随着一声揪心的惨叫:“哇——”海东青一头就栽落了下来,一声声惨叫,一次次挣扎,古铜色的羽毛纷纷扬扬,痛苦的目光是那样的可怜。再看那只雪兔呢,逃出去了很远又站立起来观望,扬眉吐气,得意得都有点儿忘形。后来我多次又见到了金雕海东青,像悠悠的云朵在兴安岭上飘着,飘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