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起法诀,撑开一个结界,笼罩四周三尺之地。这招并非枫溟法诀,而是小风所授,源于女娲族之圣莲法典,两个时辰内,隔断结界内外部一切声息交流。当初习此法诀,只当是戏耍,不想今日,却助他逃脱慕容辞幽的掌控。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在等。
即将来临的是堪比七辰子母针的地狱,是将一切生灵拖向幽暗深渊的幽冷魔爪,幽丽之花妖娆的外表下是深不见底的苦难之海。
他在等——“子夜歌”的发作。
子夜歌,当文人雅士吟诵“夜长不得眠”之时,只管深深叹息,哪里知道,“肝肠尺寸断”的真正滋味。
那是比七辰毒针更深的地狱。
江湖传言,“九阴子夜,闻歌啼血”。
天下没有解不了的毒,除了一种。
子夜歌。
时光倒流回午后。
小风走后,碧桑院中只余御辞一人。临近傍晚,慕容辞幽带着医女重回碧桑院落。那时御辞尚且不知,此刻慕容辞幽手里端着的一碗紫红妖娆的药将给他带来怎样的噩梦。
屋内。那慕容辞幽走到床前,亲自将碗送到青年嘴边,微微笑道:“凌庄主,七辰子母针伤身甚剧,这药乃针后调补圣品,赶紧喝了吧。”
御辞冷冷地看着她,接过药碗,瞥了恭敬站立的医女一眼,沉声道:“起针之时,她又在我身上下了什么?”
慕容辞幽微微一愣,随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道:“果然瞒不过凌庄主……不过是下了“步步生花”,只是想让凌庄主安心在葬月住下罢了。”江湖流传,“步步生花”,乃是葬月宫奇毒之一,中者若是毒发,全身由脚开始向上溃烂,腐蚀入骨,直至毒血攻心,二日必亡。毒发之时,血渗肌肤,步步生“花”,生者乃是血花。
慕容辞幽掠掠鬓角,笑得温婉:“此药中加了压制步步生花发作的药,待到你我二人成亲之后,自会给凌庄主解药。”
御辞微微冷笑:“凌某身上之毒若解,又怎会继续受制于葬月。你我联姻便又如何,宫主莫忘了尚有那一纸休书之路可走。”
慕容辞幽俯身,在他耳边轻笑道:“凌庄主,到时候,辞幽自有一桩生意与你交易,怕是到时这休书,你可写不下手。”呢喃般地说完,她在他耳边轻吹一口气,极尽暧昧。
御辞神色不动:“凌某届时是否合作,尚是未知之数。”
慕容辞幽直起身子,略带得意地微笑:“庄主会答应的。我慕容辞幽从不做没有十足把握的事……若非如此,庄主此刻也不会……”她故意停下,未完的话语二人却了然于心:若非如此,凌御辞此刻也不会身陷葬月,犹若阶下之囚。
她看了眼药碗,挑挑眉毛:“凌庄主,这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御辞闻言,冷冷看她一眼,红衣女子笑容未改,他看不出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看着碗中颜色奇怪妖艳的药,心中一股不安慢慢在扩大。
手将药碗送至唇边,药方入口,突然全身一震,瞳孔扩大,那一瞬间,脊背上迸出了丝丝冷汗,心脏剧跳入擂鼓。他整个人僵硬了。
慕容辞幽的目的,原来在这里。
手里这碗药,不是什么压制步步生花的药。
而是,忘魂蛊!
与忘魂蛊相伴而生,便是天下奇毒之首——子、夜、歌!
“九阴子夜,闻歌啼血”,慕容辞幽下在他身上的毒,天下唯一一种无药可解的毒,正是“子夜歌”。
它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药可解,因为它的解药,并不能算是解药。欲解此毒,需再中一毒,而后者更是无解。
此后者,即是“忘魂蛊”。忘魂,忘魂,顾名思义,忘却世间,魂湮魄灭。
当一个人连魂魄也不属于自己,那他还拥有什么?
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躯体,一个傀儡。
子夜歌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但世间却鲜少有人知,它有解药。而它的“解药”,才是最让人胆寒的事物。
三年前,在苗疆,圣姑曾向他详尽叙述这子夜歌的对头克星——忘魂蛊。犹记当时他历经各种险关从试炼窟深处集得八十一个傀儡蛊,带回给圣姑时,那老媪面上的慎重之色。傀儡蛊能为善,亦能为恶。若是为恶,便是炼制这禁忌之蛊,“忘魂”。
普通的蛊大凡藏在身体三处:一者心脏,二者丹田,三者血液。因此一旦感到这三个地方无蛊虫,便可认定并非中蛊。忘魂蛊却非同一般,乃是将蛊虫的卵服下,需饮六贴营养剂之类的药物,促其生长。只服一贴者,蛊虫成长期短,暮起朝灭,中蛊者一夜之内,蛊虫尽死,并无大碍。又服二贴者,蛊虫成长钻入人脑,影响神智。再服三贴者,蛊虫化为成虫,完全与中蛊者同化。再者母蛊为操纵者所有,精神、意志可以同步传达。因而可以平日正常,但只要操纵者开启控制,便完全受命于操纵者。
慕容辞幽真正的目的在这里,她要的不是凌御辞,而是一个名叫“凌御辞”的傀儡。
葬月宫的连环计,环环相扣。七辰毒针,只不过是为了将凌御辞逼回葬月宫,真正目的的展开,在于朱七辰后人起针之际,同时再下子夜歌。而为了压制子夜歌毒发,就必须用上忘魂蛊。所谓“步步生花”,不过是巧言相骗罢了。步步相扣,连环施毒,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心计比手中忘魂,更要险恶三分。
御辞含着一口药,一瞬间,脑海中上千万次的天人交战。
喝与不喝,他都将步入阿鼻地狱。
喝下去,六贴药后,世上再无凌御辞此“人”,不过是具皮囊行走世间罢了。
不喝……若是不喝,子夜歌,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海。百年来,身中子夜歌者,无一不选择自尽——没有人能撑过一个月。
蓦然间,他站在了生与死的岔路口。
慕容辞幽见他怔住,微一眯眼,缓缓道:“凌庄主?”尾音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她尚不知,他已经知晓了手中汤药的险恶。
片刻,他动了。
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
冷冷的视线落在慕容辞幽身上:“慕容宫主可否暂回?凌某想要休息。”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慕容辞幽接过药碗,眸色幽深:“那是自然。凌庄主,还请好生安歇。晚饭到时自会有人送到。”她轻抿唇角,带上医女翩然离去。
屋内只剩下了御辞一人。
白衣青年盯着床帏盯了一阵,忽然掀被下床,走到窗边,伸手推开雕花窗门,远眺那漫卷的流彩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