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权限卡刷开自己的实验室,流苏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的钟摆,已经是凌晨四点,她记得文明时代的某位文学家,也是在这个时点,大脑被缪斯女神亲吻,写下了孤独而寂寞的句子——凌晨四点,看海棠花,未眠。
习惯性地解开衣扣脱下白大褂,直接触摸到冰凉的袖口,明显不是她用惯的触感,流苏两指捏着那枚紫色的袖口,将它对着刺眼到令人流泪的灯光。这样看上去,视线里如同嵌入灯光的紫色一点,像极了令白璧微瑕的太阳黑子。流苏眯着眼端详许久,最终还是将它揣回了口袋。
叶缨手上那颗“海月明珠”和这颗“紫藤萝”能量晶,都是她第一次实验里不可或缺的元素,她至今记得当时的感受,她的手在颤,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当时想,万一实验失败了这两颗价值不菲的能量晶就真的白折进去了,真是暴殄天物。
再到后来,哪怕是再昂贵的晶体,她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往实验里丢。
人总是会记得自己“第一次”时的感觉,因为新鲜,也因为现在的麻木,昔日朝气蓬勃地上蹿下跳,每一个发现都可让你欢欣鼓舞,然而时过境迁的你,则是以麻木不仁的目光冷眼旁观着和当年的你一般无二的“新人”的蠢样,哪怕每当酒过三巡,总还是会和人絮絮叨叨地怀念彼时的美好。
谁不是从谨小慎微到漫不经心的呢?
——“如果曙光之心是假的,那就试着把它变成真的。”
她是凌晨两点和白珩道别的,如今两个小时,她才回到自己的实验室,这段路她走得浑浑噩噩,两个钟头,也不冤枉。
中二病时期的流苏特别喜欢挥霍恍如隔世这四个字眼,仿佛去小卖部买包餐巾纸都能恍如隔世。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尽识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她觉得现在她需要那种被烟雾缭绕的感觉,但是实验室内是禁烟的,这也是叶执和唐柚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踏足这里的原因。流苏也没有染上烟瘾变成人形蚊香的打算,所以她点了一根蚊香,并且恶趣味拿着它朝着舒检的方向拜了拜。
她幻想着腾云驾雾的飘渺感,握着蚊香,慢慢地踱到林卿鸢的玻璃罩面前,“准校,有空陪我聊一会吗?”
林卿鸢看着手执蚊香的奇葩狐狸,连眼皮都不屑动一下,只是不知今天为何放弃治疗的流苏突然用权限卡刷开了玻璃罩的开关,然后这货振振有词,觉得自己说得真有道理,“也是,被关在里面哪里像是聊天,冲击量只是隔离室里的审讯,怎么能坦诚相见!”
林卿鸢看着缓缓升起的玻璃罩,撤走了最后一层雾里看花,名为自由的空气一下子涌进他的大脑,身体比起思维的反应永远快一步,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早已将流苏重重地掀翻在地,后者的脊背同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随之而来的是流苏的闷哼和抽气。
林卿鸢紧紧地扼住流苏的喉咙,冰凉的指骨一点一点的收拢,直到流苏呼吸困难而张开嘴,如同涸辙之鲋一般艰难的吐息,他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我……咳咳,在红月谷的时候写过一篇论文,论证骸魔,不,应该将由病变人堕落的亡灵族叫做尸鬼,我论证过他们的理性。所以,准校,我相信你不会要我的命的。”
林卿鸢以实际行动反驳了流苏的话,箍着她脖子的手又收拢了几分。
然而流苏反而笑了,那双平日里可恶的眼睛今天却格外动人,里面闪耀着细碎的美好,“能仅仅因为对方的语言而产生情感上的波动,本身就是理性存在的表现。”
脖子上的束缚骤然撤离,林卿鸢颓废地坐在地上,指骨抖得厉害,他沾着几天前留下的血迹,歪歪斜斜地写下了一行字。
“我这样的,还能算是人吗?”
昔日风华绝代的监察官褪去了令人惊艳的外表,以及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神采飞扬,整个人颓废、癫痫、暮气沉沉,哪怕流苏能为他披上全息影像,重塑当年的监察官,也不过是用一张皮囊哄住自欺欺人的人罢了。
所以,我还算是人吗?林卿鸢这么问。
“您依旧认定自己是尸鬼了,那么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您,大脑在潜意识里就会模仿他们的举动。出于自我否定,您希望戒掉这种潜意识下的行为,但一个人在默念‘我要忘记’的时候,大脑中只会反复出现这种事物而已——反倒加深影响。所以在骸魔吼叫的同时,在这一熟悉的环境中,您会条件反射地表现出骸魔的习惯,恶性循环。”
“但是这一套复杂的生理构造,只有在尸鬼——也就是后天变成亡灵的生物身上才会表现得出,自然界除了人类没有再有物种拥有这种复杂的条件反射形成。这本身就是为人的证明。”
流苏看着脚边那本《变形记》,它本身也变形地彻底,“准校,我比谁都相信,发生在文明时代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悲剧,绝对不会再我伟大的圣联盟帝国重演。”
林卿鸢歪斜着脑袋,这幅懵懂的模样使他黑黢黢的眼中愣是有几分天真无邪,他觉得自己流亡漂泊的这段岁月,世界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联盟什么时候从联邦制到帝制啦?
“一开始将您监禁密闭的空间是我的过失,幽闭空间更容易倒是人体的身心失衡。以后这件实验室您可以任意使用,我相信你也没有可以泄密的对象。只是别走出实验室,外面的世界很可怕。有两只人形蚊香,一个中二少年,一条小金毛和冰山棺材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打击面之广,几乎覆盖了现在第一空域所有的驻扎人员。
林卿鸢听了流苏的描述后,的确对自己的未来表示担忧。
“准校,您应该不知道‘曙光之心’吧!第一空域自以为创造出了划时代的曙光。”
流苏还记得,自己在洛林昏暗的寝室里,颇为郑重其事,“你不知道曙光之心对我们而言多么重要!”
的确,多么重要……几乎是她信仰的基石。
“可是陶桢那个贱人毁我三观……”话音刚落,流苏眼角瞟到那只仿佛抓到她把柄的胖达,这句话实在是大逆不道,立刻改口,“不,我不是说陶桢准将是个贱人,这句话应该理解为陶桢准将和那个贱人。这里的贱人没有特指的,大家随意感受下。”
林卿鸢的确感受地很随意。
“陶桢……准将劳我筋骨,饿我体肤,空乏我身,是为了降大任于我。”这句话特意说给胖达听,为了亡羊补牢一下地溜须拍马,“我理想中的曙光之心是不存在的。”
“白珩中尉说,如果曙光之心是假的,那就试着把它变成真的。我需要的一剂良药,不再是自欺欺人的‘心灵’曙光,而是可以在地平线上看到的光亮。”
她这一刻才明白陶桢当初问过他的话,“即使知道我的动机,我的目的都不单纯,只是客观上阴差阳错地起了作用作用,你还这么坚定吗?”
无论是特许者计划也好,纯白希望也罢,都是那终将汇聚成曙光的一点一点星光,白珩比她提前看到了,所以作为以服从为天职的他,从不迷茫。
“其实我还是不太能够接受病变人的身份啊!如果有的选,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平凡而健康的纯种人,纵然人生中波澜不惊的单调,也好过光怪陆离却朝不保夕的传奇。”
“准校,你愿意同我一起吗?有个人陪着,终归是好的。”
“我今天如此待你,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也有人可以如此对我。”
很久很久以后,连陶桢都很是好奇,“你是怎么把林卿鸢哄骗过来的?”
“以联盟自由平等博爱的人文主义精神和为人类的和平解放事业奋斗终身的共同理念,以及上将大人,哦,当时还是准将的您构画出的美好蓝图、未来畅想。”
“说人话!”陶桢端着咖啡,笑得极为温柔。
“……要不要跟姐姐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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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标题党,每次标题都很欢脱的。以后尽量隔天更一更,要在开学前完结开新书,这次我决定先存个三十万字再上传,不能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