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静了下来,只有宫擎天沉重的喘息声在房间中回荡,宫锦文默默把内力传输进去,看着宫擎天老态毕现,晦暗的眸子,从心底生出怜悯之情。
眼前的老人曾经叱咤风云,如今不过是风中之烛,若不是每日有药物和内力的维持,即刻就会咽气。他心中的恨意,在小舟中已经淡了许多,如今再看到宫擎天的模样,更是已经没有多少恨意。
宫擎天沉默了片刻,喘息着平静了一会,宫锦文和宫锦山一直长跪在竹榻之前。宫锦山低头不语,宫锦文微微低头,盯着手中那只苍老瘦骨嶙峋的手掌,握在手心,有些硌手。
瘦弱的可以看清每一条血管,青色的血管暴起,凸出在手掌之外,皮肤晦暗无光。
脸上的线条,刀刻一般深刻清晰,高耸的颧骨令宫擎天的脸带出冷酷无情的味道,让宫锦文也情不自禁从心底涌起无尽的敬畏怜悯之意。
多年的积威之下,也是在上一次的太庙祭祀之时,他在不远的距离,见过父皇一次。已经过去了很久,连印象都已经模糊起来。那时的宫擎天,还没有如此的衰弱,还能行走去太庙祭祀。
不想,大半年不见,父皇已经衰弱到如此的地步。
房间中一片静默,奚留香退到一个角落中默然不语,旦夕国女子是不得干政的,而她对这些朝政的争斗,皇家的皇位之争,也没有什么兴趣。明白几个男人之间的谈话,还有皇上父子之间的恩怨,她最好就是躲远点。
但是如今她不能躲避,被宫擎天内定为未来旦夕国的皇后人选,这些事情,她必须知道,而且是知道的越清楚越好。
房间的气氛沉重而压抑,深秋的冷风从窗棂中吹拂而进,奚青璧回身悄然走到窗棂前,关闭了窗棂。
“锦文,朕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二十年来,你和父皇越来越疏远。朕知道,你心中深恨朕。”
“父皇言重,您是儿臣的父皇,儿臣是父皇的儿子,如何敢怨恨父皇。”
宫擎天紧紧握住宫锦文的手:“锦文,做帝王要有帝王的心,而那心不是平常人可以做到,可以有的。你,已经有了帝王之心,需要的只是时间,还有磨练。”
“是,多谢父皇教诲。”
“朕已经没有多少时日,而你要抓紧在这些时间中,掌控一切。你的那些兄弟们,都觊觎皇位已久,朝臣们也各自有支持的人,你隐藏了太久,以至于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父皇,若非如此,儿臣恐怕活不到今日。”
宫锦文的语气加重,二十年来,唯一肯在前面为他遮风挡雨的人,就是他的母后,但是从他母后去世以后,皇上就让他出宫自行生活,赐了元王府。那时他尚未成年,本不该被放出宫去,另外赐府邸居住。
旦夕国的皇子,要到十四岁,才能被放出皇宫,不得再留在皇宫之内,另外赐府邸出去生活。或者放到外地,大多数会在建安城赐予府邸居住生活,也可以经常入宫,只是不得在皇宫停留过夜。
宫锦文出宫时,年仅十二岁,就不得不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一切,而他还要装成弱智的傻子,任凭别人欺凌羞辱。
若不是先后留下了不少人保护他,早已经做出太多的安排,他无论如何也活不到今天,早已经成为皇位的牺牲品。过去二十年的岁月,他的父皇高高在上,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冷漠地看着那一切在眼前发生,却从来不曾对他伸出援手。
彼时,若是宫擎天伸出援手,哪怕是一句话,就可以为他挡去多少的危险和风雨,但是没有,一句话也没有。
心中的恨意,在落水之后就积蓄在心里,在他母后死去后,心中的怨恨已经达到极点。这恨意让他不愿意看到父皇,甚至连入宫,也用弱智来推脱掉。
宫擎天叹息,不想解释什么,也没有精力多去解释。
往昔的一切,只有他和奚青璧最为清楚,他已经是花甲之年,而宫锦文是他的嫡长子。这一切背后,有着太多的残酷和血腥,在宫锦文之前的那些皇子,没有一个可以存活下来,而他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宫锦文,他不是对他太冷酷,要争夺皇位,那是宫锦文必须要经历的考验。
这种考验的结果,通常只有两个,胜者为王,败者只有死路一条!
“锦文,那个位置是属于你的,你要吗?”
宫锦文紧握住宫擎天的手,力度有些大,他笑了。
想要吗?
二十年来,他所作的一切,就是为了坐在那个位置上,否则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是一位弱智的傻子太子爷,曾经旦夕国的储君,若是坐在龙椅上的人,是其他的人,是他其他的御弟们即位,第一个要杀死除掉的,必然就是他。
“父皇,您既然给儿臣留了二十年,儿臣又怎么能辜负父皇的一片苦心。请父皇放心,那个位置,必定是儿臣的!”
宫锦文的语气中充满在志在必得的霸气,眸子寒洌,他不允许有人挡在他的面前,阻挡他坐在那个位置上。
“好,很好!”
宫擎天满意地点点头,坐了起来一点,宫锦山急忙搀扶住宫擎天,让宫擎天的身子可以坐起来些。
宫擎天将宫锦山的手放在宫锦文的手中:“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老十,你要尽力协助你大皇兄,他不会亏待你的。”
“是父皇,请父皇放心,儿臣早已经立誓效忠大皇兄,必定会尽心竭力,为大皇兄效命。”
宫锦山说的是“效命”,在向宫擎天和宫锦文表示,他的绝对忠诚和心意。
宫锦文握了握宫锦山的手:“十弟,大哥不会忘记你今日说过的话,大哥答应你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大皇兄,臣弟别无所求,只但愿大皇兄可以顺利登基,朝野安定。只是大皇兄多年来韬光养晦,臣弟担心,若是大皇兄骤然即位,必会引起大乱。”
宫锦文沉默不语,这种担心他不是没有,也不知道宫擎天是否还有其他的安排,本想问清楚,看到如今宫擎天的模样,却不忍再问出来。
宫擎天的情况,就是和他们多说几句话,也要靠他们用内力来维持,药物来激发他体内的潜力,否则就没有精神和他们商议此事。
“父皇,儿臣知道该如何做,请父皇安心休养吧。”
宫锦文终于把唇边的话咽了下去,不忍心再让宫擎天费神,眼前的父皇,是一个即将油尽灯枯的老人,到底是和他有着至亲的父子血脉,他不能也不忍。
宫擎天点点头:“你能如此说,也不枉和朕父子一场,朕累了。”
“请父皇安心休养,莫要再费神。”
宫擎天再歇息了片刻,才从宫锦文的手中抽出手来:“锦文,这是你二十年来,第一次在朕的面前尽孝。”
“父皇恕罪,儿臣不孝,二十年来未能在父皇的面前尽孝,承欢膝下,向父皇请罪。”
宫锦文重重低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作为儿子,如此的不孝,在宫擎天的面前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旦夕国极重孝道,忤逆不孝的人,是会被所有人鄙视嘲笑,难以立足的。
“可惜,你能在朕面前尽孝的机会,也只有今夜这一次,锦文,朕不怪你。”
“父皇,请父皇息怒,都是儿臣不孝,请父皇赐罚。”
宫锦文匍匐在竹榻之前,皇位近在眼前,但是这一切都是父皇所赐。若这位父皇不想把皇位给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多年的筹谋和安排,一片苦心成为泡汤。
深知这个道理,也明白就是因为宫擎天的原因,奚青璧才会向他表示效忠之意。若非如此,那个皇位,就会落在十六殿下宫锦显的身上。
“锦文,莫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有些事情,你日后自然会懂。”
“是,多谢父皇教诲,儿臣有负父皇隆恩,惭愧不已。”
宫锦文虽然如此说,心中对宫擎天的恨意,并没有完全消除。即便是宫擎天把储君这个位置给他留了二十年之久,他也明白,若不是他的表现让宫擎天满意,那个位置早已经该易手。
“香儿……”
奚留香急忙过来跪在竹榻前:“父皇,儿臣在。”
“好生帮着你的夫君,你和朕很投缘,这偌大的宫殿,还有锦文,朕就交给你了。”
“是,请父皇放心,儿臣必定会协助锦文,让他登基称帝,他也一定会治理好旦夕国,让朝野安定,更加繁荣昌盛。”
宫擎天挺直了身躯,即便是如今,他在这个最后托孤的夜晚,也要挺直脊背,用俯视的目光交代后事,安排好一切。
宫锦山在一边搀扶宫擎天坐好,宫擎天推掉宫锦山搀扶的手,在竹榻上坐稳了身子,浑身散发出威慑的帝王气息,脊背挺直。
“皇上……,父皇……”
众人都跪伏在地,向宫擎天叩拜。
“青璧,你过来。”
奚青璧向前跪行两步,到了宫擎天的面前,宫擎天弯腰亲手将奚青璧搀扶起来。
“锦文,给你岳父行大礼叩拜吧。”
“皇上,臣万万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