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青石板大道上,倪雨萱一行,一人三马一猿,行色匆匆的赶着路。
此时薛清风已然神智不清,弥留之际,嘴里毫无意识的呢喃着“百荷……,席大叔……”之类的言语,身上灰色衣衫褴褛不堪,神情萎靡,想是这段时日,一个人流落荒山野林,吃了不少苦头。
倪雨萱眼见受伤这少年已经开始说胡话,不由的颇为烦躁,暗怪自己粗心大意,也不查探仔细,就乱箭伤人。如果这少年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她心烦意乱之下,紧锁着眉头,嘴里无意识的催促两名随从汉子快点、快点、再快点。
全然没有发觉这两名大汉已经健步如飞,尽了最大的努力在赶路。此时额头已经汗如雨下,喘着粗气,显是累的十分厉害,只是见倪雨萱心情急迫,这才咬牙坚持。
过得大半个时辰,她们紧赶慢赶,终于抢在天黑之前,赶回了莫家堡。
一入的莫家大院的大门
倪雨萱连忙急火火的高声呼喊“福爷爷、福爷爷……”,声音一路传向后院,转眼就穿过了几片院子。
不多一会儿,只见他三步并着两步,拉来一位满头花白的老管家
这老管家身材矮小,骨瘦如柴,精神却显得十分矍铄,被倪雨萱拉着跑了几个院子,却气定神闲,大气也不喘一口,显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他从莫家上一代堡主开始,就一直操持着莫家大大小小的琐事,看着莫一航和他的子女两代人长大,数十年间,兢兢业业,不卑不亢。别看他身份低下,在莫家却没人拿他当做下人看待,就算名动武林的莫一航,也得尊称他一声福伯。
福伯被倪雨萱拉着小跑而来,满脸的不情愿,嘴里不停抱怨着:“小祖宗哎,你慢点,慢点儿,我还烫着酒呢!”
“人命关天的大事,快别管你的酒了,你快救了这位公子,到时候我把爹爹珍藏的老窖偷给你”倪雨萱狡黠一笑,知道他嗜酒如命,灵机一动,如此说道。
福伯一听是莫一航珍藏的老窖,那可是天下间少有的佳酿啊。顿时两眼放光,露出一片神往的神色,“说话算数啊,可不许耍耐!”说完便给薛清风瞧了起来。
他眼瞧薛清风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显是失血过多,又一路颠簸,性命只在旦夕之间,顿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心态,稍一思索,伸手入怀,摸出一粒黑不溜秋的药丸喂薛清风服下。双手闪电般使出,封了薛清风周身数处大穴,跟着手掌贴在薛清风胸口,一股股清纯的内力便毫不吝啬的渡了过去。
倪雨萱神情紧张的来回踱步,却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暗暗着急。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福伯额头开始溢出细密的汗珠,头顶升起了一缕缕白烟。他一脸严肃,显然内力消耗颇大。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如释重负般一笑,缓缓收掌起身。
倪雨萱忙道:“怎么样?福爷爷,他怎么样了?”
福伯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缓缓地道:“服了我的九转玉露丸,又耗费我大半功力为他续气延命,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
倪雨萱听他说完,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不由的平复了下来,长长的吁了口气。只听老管家续道:“只是箭伤离心脏只有半寸,取箭的时候才是麻烦,稍有差池,伤及心脏,只怕仙人下凡,也是救不了的。”
听完这话,倪雨萱刚刚放松的心情顿时又绷紧了起来,一颗小心脏立时提到了嗓子眼上,“啊!”的一声惊呼,呢喃道:“怎么会这样,不是没事么?”。心里不停的祈求诸天仙佛神魔保佑薛清风千万别有事,不然她良心难安。
福伯见她心急如焚,却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并不出声。
不一会儿,下人备齐了麻药、温水、毛巾、纱布、止血药等拔箭需用的事物,拿了过来。
福伯不再卖弄,虽然他不在乎薛清风的死活,但他既然出手,就不能堕了武林中妙手回春的偌大名头。他视倪雨萱如己出,完全把她当着自己的孙女,因此他更加不愿意看着倪雨萱伤心难过。转而望着躺在床上的薛清风,一脸凝重。
他轻手轻脚,慢慢割开了薛清风胸前衣物,小心翼翼的上了些麻药,等一切准备就绪,福伯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双苍老的手慢慢地握住了插在薛清风胸口的雕翎,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福伯不再犹豫,轻哼一声,手腕用力,一下子将箭拔了出来。
只见一股鲜血跟着长箭喷涌而出,冲起直有半尺来高
倪雨萱“啊!”一声惊呼,不忍再看,转头闭眼、秀眉紧蹙,两行莹莹如玉的泪珠滚滚而下,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十分责怪自己,甚至希望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而不是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
她的小女孩儿心思暂且不提
只见这老管家此时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双布满皱纹的手翻转如飞,如同翩翩起舞的精灵,点穴止血、上药、清洗、包扎,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半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做完这一切,老管家长吁了一口气,暗道:“侥幸”。这才发现薛清风已经醒了,面容扭曲,牙齿咬的铿锵作声,显是极度疼痛,他却咬紧牙关忍着,哼也没有哼一声
“这是哪儿?”薛清风见这老头忙乎完了,这才声若蚊丝,虚弱的道
福伯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时也不由衷心佩服这少年的坚韧刚毅,道:“好孩子,快别说话,好好休息。”
倪雨萱听见他们说话,转忧为喜,兴奋的道:“福爷爷,他醒了么?”就要上前探望
“嗯”福伯随口应了声,却伸手拦住了她,道:“我们出去说话吧,让他好好休息。”
倪雨萱从他手臂上探出了脑袋,看看了薛清风,“他不会有事吧?”
“只要熬过今晚,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声音渐远,薛清风转动眼珠,这才开始打量四周情形,只见屏风帷幔、胭脂铜镜,古色古香的红木桌椅,妙笔丹青的珍贵字画,整个房间陈列的井井有条,布局温馨雅致,显是某位大家小姐的闺房。
薛清风正感疑惑,一阵倦意袭来,再也支持不住,沉沉的昏睡过去。
倪雨萱出得屋来,这才想起急急忙忙之间,竟然把这素未谋面的小子送进了自己的闺房,颇感尴尬,羞得满面通红,正当她陷入自己的小心思里不能自拔时,“萱儿”一声温柔动人却带着些许严厉的声音响起。
她忙收起自家的小女孩儿心思,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着装素雅高贵、头顶插着一根玉簪子的美妇人和一位身着华贵诸色锦袍的英俊青年并肩走来。
倪雨萱忙道:“娘、哥,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她的养母刘淑娴和义兄莫北,两人听下人说倪雨萱带回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这才闻讯赶来看看情况。
“还不是你这丫头惹的好事?”
“我们来看看我们的大小姐射伤了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呀,竟惹的我们的大小姐惶恐不安,请来福爷爷看病。”
刘淑娴、莫北先后道。
倪雨萱正感局促之时,福伯见着来人,上来招呼道:“夫人,小少爷”
莫北当下不再调笑倪雨萱,恭敬回礼“福爷爷”
刘淑娴望着老管家道:“福伯,怎么回事?竟让你亲自出马?”
福伯素知刘淑娴家教极严,一对儿女不怕名动天下的爹爹莫一航,反而怕极了这个平素微温尔雅的娘亲。担心她听了那少年伤重的实情会责罚倪雨萱,便道:“是个受了萱儿箭伤的少年,老奴瞧了瞧,现在已经没有大碍,歇下了。”
刘淑娴冷冷的看了一眼倪雨萱,转而对着福伯道:“辛苦您了,劳你费神亲自跑一趟。”
倪雨萱见娘亲和福伯说话,忙自给福伯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谢谢他为自己开脱。
福伯装着未见,道:“老奴本分,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既已无事,老奴就先告退了”
说完拂了拂身,缓缓退了下去。
刘淑娴望着福伯走远,对倪雨萱道:“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倪雨萱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当下低着头,手指掐着衣角,断断续续的把如何进山打猎,如何追逐黑猿,又如何误伤薛清风,完完整整的叙述了一篇,只是略过薛清风重伤垂危的关节不提。
说完望着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泪珠打着转儿,就要流下来,要哭不哭,楚楚可怜,显得甚是无辜。
莫北站在刘淑娴身后,偷偷的给她竖起了大拇指,意思是,演的太像了,就跟真的一样。
倪雨萱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只是心底大骂哥哥讨厌。
刘淑娴看着这一对活宝,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对着倪雨萱厉声道:“幸好人家没事,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还不滚去吃饭,杵在这儿干么?”
倪雨萱如蒙大赦,也不辩白,一溜烟儿转过月洞门,不见了身影,那里还有可怜的样子?
莫北望着她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太调皮了”
忽然屁股一痛,却是刘淑娴一脚踢来,“还有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动作么?”
莫北连叫冤枉,跟着三步并着两步,跑的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