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昭三年的冬似乎来的特别早。
才十月初,燕国上下便被笼罩在了皑皑白雪之中,地处燕国与梁国交界的药神谷,却似独辟出来的一处化外仙境。
这里由于地势奇特,谷内居然四季如春。
外面再是冰冻三尺,药神谷内也是鸟语花香。
虽是对此有些耳闻,但在跨入感受到内外天壤差别之时,还是让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李阿婆惊呼不已。
她神情激动的放下背着的背篓,一张饱经岁月沧桑的脸上的皱纹如花一般绽放。
慢慢放稳,她才打开背篓上面只留了一点用来透气的被子,露出里面一个六岁孩童红的有些不正常的睡颜。
“离儿,快醒醒,咱们到了,到了药神谷了。”
离儿仍旧没有转醒,李阿婆焦急的抬手去探他的额头,这一探,惊的她手一缩。
烫,烫的可怕!
李阿婆猛的拍了拍孩子身前裹着的被单,眼泪跟着掉了下来,“离儿,听祖母说话啊,离儿……”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穿透整个药神谷。
客堂里,苏月笙正在同前来寻医的人攀谈,被这一声哭唤打断了谈话,她抬眸对着刚从外面进来的紫衣询问道:“何事?”
“有个孩子风寒入体,因为耽误的太久……”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堂外噗通一声。
似乎是膝盖猛然跪地的声音,接着便听一声哭喊,“神医,求求你,救救离儿,救救离儿……”
经历了太多人事的悲欢,苏月笙亦见不得别人这般伤心绝望,她起身,几步走出客堂,越过庭院,行至李阿婆身前接过孩子,“别着急,先让大夫瞧瞧。”
她还安抚性的拍了拍阿婆肩膀才抱起被棉袄被单裹的厚厚实实的离儿。
见她转身向听竹轩走去,紫衣连忙唤住她:“小姐,倾月公子他最近的身体……”话音至此,紫衣便不再多言,只抬起眼皮偷偷看着苏月笙。
闻言,苏月笙脚步一顿,似是被敲中了某根软肋。
不用紫衣说明,她也知道,倾月最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就连跟她说上几句话,也有些明显的精神不济。
为什么?
她很想问清楚为什么?
三年前,倾月只轻描淡写脚受了伤,可这之后,她也见过他行走,能走,但下地走路的次数却是极少,极少,让人错觉他似乎是肢体残疾离不开那竹椅。
为此,她问过几次,倾月只说是要调养,后来她便也不再问了。
前两年倒还没什么,今年,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苏月笙发现倾月的脸色越来越差,还总是尽量避开她。
看着紫衣的脸色,她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们瞒着她的,可是无论她用出什么方法,都查不到。
既然倾月不想让她知道,她也便只能顺从他的心意,不再追问。
药神谷上上下下,除了她和紫衣,其余的,没有哪个是不精通医术的,就连那灶房负责挑水生火的二驼子,医术都能赛的过京都里的名医。
所以,平日里来这药神谷寻医问药的,一般的病患不劳倾月出面,便能给看了个多数。
紫衣的担忧她何尝没有,可是刚刚听紫衣的语气,这孩子病的这么重,这里除了倾月,恐怕再没人治得好。
人命关天,她不能眼睁睁的不管,是以,她咬了咬唇角,对紫衣吩咐道:“这里你先留意着,另外给阿婆先安排下住处,我去找倾月。”
说着,苏月笙便抱着举步继续朝听竹轩走去。
敲了三下房门,屋内才响起倾月淡淡的应答声。
苏月笙单手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鼻而来。
屋子的窗户被关死,房间里的光线很昏暗,倾月此时正做在竹椅上,对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聚精会神,见苏月笙进来,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物事,抬眸看向她,眼睛里含着柔和笑意询问。
虽有些不适,但她仍旧压制住心头那强烈的疑问,倾月以前从不熏香的,怎的最近如此反常?
此时也不是深究的时候,她将孩子抱到倾月面前,直奔主题:“你看这孩子,可还有的救?”
倾月也不多言,抬手就去探了探孩子的额头,脉搏。
他皱眉,对着苏月笙道:“笔,纸。”
迅速的写下一纸字迹飘逸俊秀的药方,打法苏月笙去熬药,他自己便摇着竹椅,抱了孩子放到床上开始用针灸刺激穴位。
苏月笙一刻也不敢耽搁,拿了方子便朝药阁里跑去。
若是三年以前,她只需稍微运起轻功,一个飞蹿便能搞定,此时,一个来回跑下来,待找齐了药,放到炉子里开始熬,她自己浑身都已经开始散了架。
三年前,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她醒来,惊讶的发现一身功力全部散尽,体内真气全无,但五脏六腑却似被洗髓了一般,如同新生。
就连她身上原有的痼疾也不见了踪影。
本是有那般强大的功夫依傍,就突然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她顿觉得铺天盖地的虚无与无措,那是一种极端的缺乏安全感的恐慌。
可是,这样也恰巧医好了痼疾,没有了活不过十八岁短命一说。
喜忧参半。
为此,倾月的说法是,当日她逆行经脉,导致经脉俱断,但也因此突破了凤啸九天顶层功法元神合一的境界,对她的身体来了一次伐经洗髓。
不过,也因经脉损坏太过严重,真气散尽,她仍旧是个毫无功夫的普通人。
但倾月却告诉她,假以时日,待受损的经脉修复,她的功夫还会回来!
这个假以时日是多久,倾月却没能给她个具体数,只说最快三年。
她便应下了倾月的三年之约,在这药神谷一住,就是三年。
不光是因为要等功夫恢复了才去报仇雪恨,还因为,她在找人。
妹妹,云浅。
那一日倾月告诉她,云浅没死,虽然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喜悦,却也同时带给她无尽的迷茫,云浅不见了。
燕恒的赤羽卫没有找到。
她发动玄月宫上下所有人几乎翻遍了整个燕国,都没有找到。
她有时候在想,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至少说明她还活在这世上,继续找就是了。
倾月将药神谷重新打点了起来,每年慕名前来药神谷寻医问药的六国人事不知几凡。
他们的目的,便是从这些来自天下各个角落的人身上打听到一些关于云浅的蛛丝马迹。
打理药神谷的同时,她亦让玄月宫的人着手,借用医圣名头将沈记药铺在六国间广开分店。
店的大小门面盈利多少她不计较,她目的是要遍布眼线,找到云浅。
只是,三年过去了,天高海阔,云浅,你到底在哪里?
苏月笙眨了眨被药香熏花的眼,抬头看天,将眼底的积压的泪水,恨意一并逼回。
如今她的经脉已经调养的好了八分,是不是代表着,很快便能将那刻骨的仇恨来个解决呢?
带着几分凌然,她望着谷外白茫茫的天地,嘴角绽放一抹冷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