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接受到了苏月笙对之浑身上下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探测目光,倾月搁下茶盏,轻笑一声,语气淡淡:“无妨,腿上受了点伤,暂时行动不便而已。”
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却依旧不能打消苏月笙心头的顾虑,若是真的这般轻松,那紫衣的神色又为何这般慌乱的躲闪?
不过她也不急着追问,既然倾月这般打定主意不告诉她,也追问不出什么,她再从其他人身上想办法就是。
这时候,一声难掩欣喜的“宫主!”自一侧的屋檐下传来。
苏月笙寻声望去,便见云汐,绿衣,紫衣三人飞奔过来。
那一声呼唤,便是云汐和绿衣发出的。
云汐转瞬就奔至苏月笙近前,一把揽住苏月笙的肩头,嗔怪道:“刚刚转醒,怎么就下床了呢?”
还未待苏月笙回答,她有转身对着紫衣吩咐道:“快去拿件披风给宫主披上。”
“是。”
紫衣歉然的拍了拍脑子,懊恼自己大意的同时亦是欣喜的转向屋子里找披风。
云汐和绿衣便一左一右,搀扶着苏月笙,在倾月的身侧石凳上坐下。
见着众人因为她的醒来而露出的欢喜神情,还有每个人都极力一副轻松摸样,包括倾月,都是那般悠然,仿若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刻意避开一丝一毫的不快,目的,便是为了不勾起她的伤心事,不让她想起苏家。
可是,那般刻骨铭心的痛和恨意,岂是那么容易就让人抛去脑后的?
她也想配合他们,不让他们担心,可是那滴血的心,那僵硬的唇角,终是再扯不出一丝牵强的笑意。
苏月笙动了动嘴角,垂下眼睑,看着落满竹叶的石台下一只来回焦急的在原地奔走,似是迷了路的蚂蚁,还是问出了那句残忍到让她的心神几乎寸寸湮灭的话,“我爹娘的尸骸如今葬在何处?还有云浅到底……”
后面的话,终究是再没有一丝的力气说完,苏月笙拼命咬紧唇角,借由唇上传来的剧痛将眼底的泪意逼回。
明明脆弱到了极点,只一缕清风便能将之摧毁,却偏生那般倔强的强撑。
强撑的倔强,让人看了更心痛。
倾月眼波流转,似水般盈盈光华,并没有立即回答苏月笙的话,而是牵起苏月笙笼在袖子下面的手。
他知道她每每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之时便是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紧握成拳,任那不算锋利力度却足以扣烂掌心的指甲将自己伤的血肉模糊。
正如此刻。
倾月俯身,神情专注细致的将她扣紧的青葱十指一根一根分开,那般珍重的摸样,仿佛在呵护着一件绝世之宝。
此时很有眼力劲的云汐紫衣等人已经悄然退至屋檐下,偌大的竹林就只有他们两人。
他这无意识的靠近,微凉的气息氤氲在苏月笙脸侧,后者尴尬的一缩手,想要躲闪,却被他温柔却不失力度的握住了。
他低头,并不看苏月笙,只用微凉的手指轻抚苏月笙掌心的累累伤痕,缓缓道:“你先答应我,以后万不可这般虐待自己。”
说着,他低头,轻轻对着苏月笙掌心呵气,那如同薄荷般微凉的气息喷洒在掌心,那般钻心的痛楚,当真是减轻了几分。
苏月笙屏息,点头应下。
见苏月笙答应,倾月这才直起身子,抬眸对着她道:“云浅没有死。”
声音很轻,但那话引起的效应足以将苏月笙的心掀起滔天巨浪。
“什么?!”
仿若轰隆一声巨响,苏月笙已成死灰的心便衍生出了三分希望,她在听到那话的一刻豁然起身,一把反手抓住倾月的手,目光灼灼,“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当真是真的?”
苏月笙语速说的极快,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
那般迅猛的动作,饶是倾月已经有了几分心理准备,亦是被她那突然爆发的力道震的身子一个猛的趔趄,险险的差点被这竹椅给带动着后退几丈。
好在苏月笙同时抓住了他的手,才让这竹椅稳了下来。
“是的,我已经派人查过了,赤羽卫并没有找到云浅的下落。”
赤羽卫便是独属于燕恒的精兵。
“砰!”的一声巨响,却是苏月笙脚下一软,一个不稳后仰,倒在了地上。
倒地后,她却没有立即爬起来,反而有些发愣,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笑意。
上天终于眷顾了她一回,是吗?不是吗?
云浅没有死,这个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无异于惊天的欢喜!
她心头那无穷无尽的痛楚,终因这句话而减轻了两分,那般大起大落的心潮起伏,让她错觉自己是做了一场横亘两世的洪荒之梦,只一瞬间,尝尽人间悲喜。
她就抱膝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只是将头深深埋进膝盖,任那一大滴大滴的泪水滂沱而下。
立于不远处屋檐下的云汐等人想要上前来搀扶,却被倾月一个手势按下了。
他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坐在竹椅上,陪着她。
清幽的竹林,氤氲着淡淡的清香,除了偶尔响起的一声虫鸣鸟叫,便只剩下苏月笙的呜咽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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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庆三十六年,有新科夺魁一战成名的皎皎少年郎。
熙庆三十六年,有风华倾世悍然夺位的燕国新太子。
熙庆三十六年,燕国将军身首异处,苏家倾覆。
熙庆三十六年,燕国皇帝燕乾病逝,太子即位。
新皇即位,大赦天下,年号定昭。
此间兴亡多少事,彼处怅惘几人知?
史书翻过这一页,多少的爱恨纠葛,无声湮没在了这一纸乱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