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燕恒才款步从树荫后走出,对着身后赶过来的护卫招了招手,立即就有人前去解开那笼子,带那些无辜可怜的女子安置。
做这一切的时候,苏月笙始终没有说什么,燕恒也不再言语。
她自然知道他身份特殊,身为燕国皇子,一旦让宇文思裴、梁国知道他参与其中,那么后果就真的难以挽救了。
所以她才用衣襟蒙了宇文思裴的眼睛,不让宇文思裴看见他来。
至于这事会发展成怎样,就见机行事吧。
言毕,她便坦然的拉着云浅对着燕恒和随后赶来的燕成等贵少们淡淡的笑了笑,就头也不回的回了府。
这一路上苏云浅一直沉默着,时而与苏月笙对视,也是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
苏月笙知道她是在自责,若是没有今日她贪玩跑来凑这场热闹,也断然不会惹上梁国世子,更不会让燕恒那般轻易的套出她的身份。
云浅虽然顽皮闹腾了点,但是其中的厉害关系她还是知道的。
只是,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月笙如是想。
这夜,月色刚刚起了朦胧的雾霭,便有人敲开了苏家的大门。
来人还不是一个,是一群。
原来,陪同恒王狩猎的少年权贵们想着今日林郊,苏家的小姐受惊不小,于是便商议着来苏府上慰问慰问,给苏小姐和苏公子压压惊。
自然,这些人中是因为想要结交苏月笙的不少,一直垂慕倾心苏云浅美色的亦不少。
自然,这个慰问便变成了一群人吃吃喝喝的聚餐。
自然,这聚餐少不了这次狩猎的发起者,燕恒。
苏月笙站在门口,看着众人簇拥着怡然站在月色下,姿容姣好的堪堪让月色都有些惭愧的某人,虽然有些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面上做着受宠若惊言笑晏晏的将众人迎至了苏府后花园的凉亭处吃酒。
一众人说说笑笑走至凉亭。
苏月笙抬眸瞥见燕恒的侍卫中有人带着今日他们打到的猎物,再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桃园,灵机一动,对着匆匆赶过来想要让人去备酒菜的娘亲低语了几句,便领着众人向那苏府后面那一大片的桃园行去。
那桃园还是八年前,她初来这个世界时候吩咐工匠们种下的。
因为在她本来的那个世界,乡下的老家,也有这么一片桃林,是小时候外公带着她种下的,当时那小小的一片桃林,承载了多少她儿时的美好。
后来,外公去世,父母离异,父亲带着自己去了车水马龙的城市,她的世界里便再也没有了那片桃花林了。
所以,当时看着苏府后面的这一大片空地,便想着都种上桃树,权当是对那个世界的念想也好。
几年下来,思念之情没减了几分,这桃林倒长的极好。
此时,凉风习习,月色迷人。
有人,有酒,有月,有花香,有心情。
倒是个适合怀念,适合放纵自己的机会。
娘亲的办事效率很是厉害,不多时,已经吩咐了人在桃树下铺好了油纸,摆上了美酒佳肴,也将那野味架在了不远处的火堆上烤着。
苏月笙向行了礼怡然退去的娘亲投了个让她放心的微笑,便招呼着众人坐下。
这群人大都是出身高贵的,几时有过这样不拘礼节席地坐下的经历,但见苏月笙和燕恒已自然的就着油纸布坐下,也不再迟疑,纷纷拉开衣摆,围着坐了下来。
头顶清风明月,身披桃花瓣瓣,伴着身侧烤架上兹兹作响的美味不时的散发出来的香味,还未进酒,人已然就要醉去。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苏月笙爽朗的带头饮尽杯中酒,在场的人都是些显贵,却也是些文采斐然的人,听得苏月笙的诗,啧啧赞叹之余,亦不甘落后的吟诗对酒。
一席酒,喝的好不尽兴。
推杯换盏间,太傅尚文修的二公子文烨还关心问起苏云浅的情况:“今日是我等未保护好苏小姐,不知道她受了此番惊吓可有平缓过来?”
苏月笙含笑点头,云浅确实是被吓到了,不过今夜没来凑这热闹倒也不尽然是因为没缓和过劲的,实则是因为府上还有她们那厉害的娘亲,苏云浅想要在娘亲手下翻腾出什么幺蛾子,恐怕还得修炼修炼,是以,此刻只得老老实实待在闺房里,听着窗外丝竹声声,闻着酒香阵阵,独自在屋内反省。
这时空虽然对女子的言行束缚和民风并不及中国古代那般严厉,但仍旧跟现代那男女平等的理念差了十万八千里。
想到这,苏月笙不免有些不忍,这么好的良辰美景,错过了,岂不可惜。
于是,她想了想,转首,对着侍立在身后的碧翠吩咐道:“去跟娘亲说,四王爷听闻云浅琴技精湛,想请她来抚琴助兴。”
碧翠偷偷抬眸瞥了一眼此刻正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看着公子的燕恒,立马红着脸点头跑了下去。
燕恒却似根本就没见着因为见他一眼就脸红的侍女,他只半阖着眸子,看向身侧笑意浅浅冒用他名义的苏月笙。
她是女子,他在心底对自己浅笑。
眼前的女子眉峰舒展,全然没有了白日里那分戒备,她与周遭的人言笑晏晏,开怀畅饮。
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脸上,透着偶尔掠过她身前的桃花雨,越发明艳不可方物。
他不由觉得,今夜,月美如斯,酒美如斯,人亦美如斯。
原来真有这世间万物,终难及伊人眉间一笑的说法。
此间心境的静谧美好,竟然是他二十四年岁月中都不曾有过的。
第一次,他想要留下这般静好芳华。
此刻,微微有些醉意的苏月笙终于发觉燕恒的目光有些异样,她也没多想,笑意盈盈,半似玩笑,半似认真的对着燕恒举杯意道:“但望今夜的心境能常在,也但望,我们不会有对立的一天。”
闻言,燕恒一愣,也不知道她所指的关系是不是只是太子和刘岱的一些,只是,有些事情总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决定发展方向的,但一想到若是真有一天,她站在自己敌对的一天,他的心便突然一阵窒息,不敢作何计较,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挑了挑眉,他效法苏月笙,举杯对她道:“但望,不会。”
两相对视,都默契的垂眸,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酒入肺腑,苏月笙突然有些恼,说不上来的恼。
或许是因这身不由己的立场,或许是为这随波逐流的乱世,或许是因这人命微贱的时代。
白天林郊里那一幕残酷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一双双绝望无助的眼神。
她抬眼,看着抱着琴,得了娘亲允许前来赴会的云浅,招手道:“云浅,过来。”。
然后转眸对着身遭同她一样有了几分醉意的公子们道:“月笙突然兴起,想起一支曲子,便映着这景,唱来与众人听听。”
闻听苏月笙要唱曲,众人的一个激灵,酒意已退了三分,就连燕恒那波光明灭的眸子也是一亮。
苏月笙对着云浅低低说了两句,两人便很有默契的配合起来。
在云浅伴奏下,一首前世里最为喜欢的《沧海一声笑》,就由苏月笙口里唱诵了出来: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她本是用的那有些低沉的嗓音,这样娓娓唱来,更给这首歌添了几分苍凉与开阔。
众人听来竟是如痴如醉,苏月笙自己亦被这曲子感染,兴起之下,忍不住多唱了两遍。
前世今生里心头的郁结,都被她唱进了歌里,唱着唱着,唱到最后,心头的沧桑竟然又衍生出几分豁然。
这曲子学来本就不难,唱到第三遍的时候,梁洛川、齐樊奕等人已经附和着她一起唱来了。
歌已入景,人已入情。
不知不觉间,眼底竟然泛起盈盈的泪光,她连忙抬头,假意凝望头顶的桃花,实则是在努力将眼底的泪意逼回。
好在众人犹自沉浸在歌的意境中,没有人注意。
只是,这一幕,恰巧被坐在苏月笙近旁的燕恒看了去。
他蹙眉,若有所思的看着苏月笙良久,最终,从身上取了玉笛,附和着苏云浅的调子,伴奏起来。
苏月笙还未从回忆里醒来,却听见一阵比刚刚的琴音更清越,绵长的玉笛声,心头一动,条件反射般寻声望去,就见着平时高高在上雍容不可近身的四皇子燕恒,正如玉人般持笛,含笑看她。
由于她这一转头,刚刚才被逼回眼底的泪意,一下子夺眶而出,正正滴落在了他持玉笛的手上。
泪滴落下的一瞬间,苏月笙分明感觉到他的手一震。
那一刹那,她忍不住心头一阵慌乱。
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然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她暗自懊恼不已,还未想好说辞,却见燕恒已然是一副常色,他抬手,用印着她泪滴的手,继续将玉笛放之唇边。
笛声再起。
所有的心绪便被盖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那么一瞬,是以就连苏月笙另一侧的苏云浅都未发觉。
众人依旧跟着笛声、琴声尽情而歌。
一席酒宴,竟是让人感觉酣畅淋漓的尽兴。
一曲江山笑,一杯红尘了。
所有的尘世纷扰,乱世浮华皆被抛在了旖旎的桃花林外。
只是,没几人记得,最美好的景致总是刹那芳华,更何况人的心境。
命运总是这样,不知道未来某个不经意的转弯,却已是曾经的某个时候话下的一句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