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万没想到青衣会跟自己有如此一说,苏月笙一愣,很是不解的将目光投向神情有些恍惚的青衣。
青衣似没听到苏月笙的出声询问,她努力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靠在床头,才迎上苏月笙询问的目光,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如此恨苏家,为何要恨不得置你于死地吗?”
见苏月笙眸光凌厉的射来,青衣冷笑一声,继续道:“当年钦天监的一句预言,你以为你不得不以男子身份示人便是不幸么?”
闻言,苏月笙一怔,对于青衣接下来的话更是好奇。
“离燕都三十里远的长汀县,是个与世无争的地方,长汀县的前任县城,王允文,因其为官清廉,体恤百姓,至今为当地的老百姓称颂,但就这样一个好官,却最终落得家破人亡凄凉的收场。”
说到这里,青衣的语气已有几分哽咽,她垂眸,不去看苏月笙因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越发不解的表情,继续道:“知道他是为何死的吗?”
虽是问句,却没等苏月笙答话,青衣抬头,盯着头顶上的繁花绣金丝帐,一字一句道:“死于违抗圣旨,包庇祸国妖孽——他刚出生的小女儿,因是生辰八字正合了钦天监所预言的倾国祸水的生辰,所以,事情一经查证,那才出生不到三天的孩子,就被杀死,他也在同官兵抢夺孩子的过程中中剑身亡,而他的夫人,因为受不了刺激,再加之生产不多久,身子本就虚弱,看到那鲜血四溅的场面之后,一口郁结于心的血吐出,就撒手离了人间……”
说到最后,青衣的声音越发轻,越发无力与哽咽。
苏月笙愕然抬眸望去的时候,正见她费力的抬手,蒙住了已经湿润的眼睛。
那是青衣,一贯清冷,理智的青衣。
苏月笙心中一痛,忍不住道:“他们,便是你的父母吗?”
青衣没有回答她。
良久,等她终于平复了胸口起伏的心跳,才放下覆在眼睛上的手,转首望向苏月笙道:“你可知道,那日带兵的人是谁?是燕国大将军,苏陵!”
刚刚在心底已有了几分猜测,但被青衣这般痛陈出来,苏月笙仍觉得双目刺痛,她缓了缓情绪,开口道:“爹爹也是奉了圣旨,皇命在身,我曾听他说过,他一生里光明磊落,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唯一觉得愧疚的便是当年皇上下旨让他追查祸国女婴的事情,他这一生,双手沾满血腥,但都是征战沙场为护得燕国百姓安居乐业,唯这一件,让他懊悔了这么多年。”
闻言,青衣冷笑,双目杀气凌然的向苏月笙逼来,“他是身负皇命,不是造成这一切惨剧的根源,可是,为什么,我的妹妹死了,我的爹娘死了,我家破人亡,而你,这样同样出生在那个时辰,你这个真正的倾国祸水却安然无恙?!”
“可是,这一切,不是苏家造成,你即便恨,又为何还要置苏家于死地?你若心有不甘,有恨意,大可冲着我来,为何要弄的我苏家家破人亡,害的爹身首异处,即便死,都被人挫骨扬灰?!还有师傅,也是你杀的!”
说到这,苏月笙眼底的恨意与杀气陡增,袖摆下的手也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青衣不答,只是眸光紧紧锁在苏月笙脸上,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亘古冰川般寒意彻骨,“你以为,我如今跟你的样貌如同刀斧雕刻般一致,便真是巧合吗?你以为你的师傅,当真是因为我身负重伤流落街头,她发了善心才救下我回玄月宫吗?”
此言一出,苏月笙心头如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她突然不敢再听下去这事实的真相,害怕那冰冷的现实,会将那些沉重的桎梏铁血般的呈现在她眼前。
无论她选择倾听无否,她的亲人,都已经为了她,而种下了这诛心之毒。
内心虽然明白,但却仍旧想要选择不相信,苏月笙不由得喃喃道:“你胡说,不要血口喷人!”
“是吗?!”青衣讥讽的含泪笑道:“不管你选择相信与否,我都要告诉你的是,当年我之所以被你师傅看中,也确实是因为我有几分你的摸样,但也仅仅只有几分,你知道,她将我带走,对我做了什么吗?”
苏月笙已经闭了眼睛,她不敢听,不敢想,那个在她心底虽然对她冷漠森然至极实则爱她至深的师傅,会为了她而做出哪般疯狂的举动。
饶是她想要逃避,绕是她不想听,青衣却依旧不打算放过她。
“我这般跟你如同刀斧雕刻的容貌,当真是你师傅用刀刃一刀一刀雕刻、药水一层一层侵润改变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若是东窗事发,我能代你去死!”
轰!
犹如晴空霹雳,犹如万马奔腾践踏的草场。
苏月笙的心,一片缭乱。
“我不信!”苏月笙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信?你觉得,事到如今,我有理由骗你吗?”青衣反问。
苏月笙默然,青衣的确没有理由再骗她,可是要她突然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她那颗已经饱受风霜的心,便再次如同刀绞碎肉一般,痛。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青衣深深吐出一口气,恨恨道:“就连他也要帮着你,万事以你为重,从六年前,我见到他的第一眼,他的眼里心里,便只有你,你哭,他为此黯然神伤,为你挡去一切阴霾;你笑,他陪你笑的肆意;你任性,他无言无限度包容;你身体不好有痼疾,他放弃本身极有天赋的武学转而深研自幼被他排斥的家族衣钵学医。”
“我伤害你一分,便是伤害他十分,再落到我心底,却又是十分。”
“你可知道,看到他痛苦,我更痛苦;三年前你重伤,他为你毅然跳下万毒窟,弄的浑身是伤遍体是毒,你可知道我心里是如何熬过那一程?”
“他每日被毒侵蚀身体,几乎彻夜都是咬紧牙关死撑着,一整夜,一整夜,而隐身于暗处的我又是如何的煎熬?”
“分明是日益不济,分明是痛入骨髓,在面对你,他却仍旧面色如常,连丝毫的不愉都不曾表现,你可知我心底的痛楚?”
“他的心底只有你,只有你!而你,却还要负他到哪般?!我恨你,恨你的父亲造成了我家破人亡,恨你的师傅让我代你去死,抹杀我的人生,更恨你,夺取了他全部!苏月笙,我是不是上一辈子欠了你,这一世,与你有关的人,都这般伤的我体无完肤将我打入阿鼻地狱!”
面对青衣凌厉的质问,苏月笙无言,这句句诛心之言,她亦不知道如何应答。
她本是带着恨意,带着杀气面对青衣,但当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她心头彻骨的恨意里,却又多了几缕无奈与被命运欺弄的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