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从厚在危机中要他到邺镇去打理,他拒绝了这一安排,直接导致了李从厚的败亡。史称孟汉琼"性通黠,善交构",性情通达狡猾,善于挑事,不是善类。由于他曾经侍奉李从厚,所以,潞王造反,到达陕州时,孟汉琼觉得不妙,就将府内所有的姬妾全部召集起来与她们诀别,准备一个个先杀死,史称"欲手刃之"。这些姬妾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纷纷逃窜藏匿起来。后来,孟汉琼想想,李嗣源时,潞王曾有一次战败,被罚,在家里闲居,那时候,王淑妃总是让孟汉琼到潞王府邸去看望、传旨;潞王对他很友善。想了想,有这一层关节,应该不至于被处理。于是,狠狠心,赌一把,单骑到渑池去谒见潞王,见面就恸哭,很想说说往事。但潞王打断了他,对他说:"诸事不言可知。"各种事不必说,明白人都明白。孟汉琼听到这话,还以为已经得到赦免,心下就将自己列入了新朝大臣的队列。但是他哪里知道,对李从厚不忠这件事,让潞王也心生厌憎,觉得这人太不靠谱了,所以当孟汉琼从潞王府邸出来,李从珂还是杀掉了他。
李从珂放虎归山
石敬瑭得到李从珂称帝的消息后,将大军留在藩镇,自己率少量兵卫,急如星火,赶赴洛阳朝见新主。
对石敬瑭来说,李嗣源的问题不存在了,李从厚的问题不存在了,现在轮到李从珂了。
李从珂即位后,以他平素的骁勇阴沉,应能从容对付石敬瑭,但他错过了一个机会。
李从珂和石敬瑭,都曾因为勇武善斗被后唐明宗李嗣源所赏识,但二人内心实不相服,暗中有较劲。因此一向也不大和睦。现在,李从珂当了皇上,石敬瑭初期采取了迅即效忠的姿态,表示臣服。直到朝拜新主、安葬明宗之后,他也不提归还镇所的要求。当时藩镇尾大不掉的局面已经存在多年,一旦回到藩镇,就有了天高皇帝远的态势,石敬瑭猜,那不是李从珂愿意看到的局面。
所以他迟迟不提归还藩镇的话头。史称这一个阶段石敬瑭"久病羸瘠",长久生病带出了疲弱之相。但从以后的行动逻辑考察,石敬瑭很可能是在装病,而且装得还很像,也许还在有意"减肥"。这是当初司马懿骗曹爽的伎俩,其目的就在让对手放松警惕。果然,末帝李从珂看着这位"久病羸瘠"的昔日同僚,反而生出了恻隐之心,他认为这么病弱的人物已经没有可能做那等翻江倒海的大事了。
不仅如此,石敬瑭还在上下打点,他通过自己的太太,也即李嗣源的女儿,向宫中女眷做工作,果然就有了太后和公主们在李从珂面前替他说好话的记录。这些意见都在软化李从珂的刚果杀伐之气,也在化解着他的疑心。
但跟随李从珂从凤翔而来的将佐们,也有明白人,他们多次劝谏,即使不动杀机,也要将石敬瑭羁留京师洛阳,不能给他藩镇实权,以免夜长梦多。
末帝犹疑间,石敬瑭买通的大臣进献了一个最具影响力的意见。当时,名将赵延寿正在镇守汴梁,朝廷如果怀疑石敬瑭,不将石敬瑭放还藩镇,赵延寿就会心惊。而汴梁与洛京逼近,一旦有事,不免天下摇动。这一番话让末帝李从珂完全失去了判断力。他决计放还石敬瑭。他说:"石郎不仅是皇亲,更与我从很早时就同历战场艰险。现在我做天子,不是石郎又向谁托付大事呢!"于是决计将石敬瑭放还藩镇。但李从珂的愚蠢在于,不仅要将他放还藩镇,而且还不让他回河北正定的镇州成德军,而是放他回到原来的属地,移镇天下第一雄藩河东--再次改判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
石敬瑭几乎不敢相信。根据后来的记录,可以知道,李从珂还一定信誓旦旦地对他说过:石敬瑭镇守河东,永不移镇。
中国的历史,就在这一道旨意下出现了重要变数。乾隆皇帝读史至此也不免发一慨叹,他说:敬瑭河东之遣,如纵虎归林,不复可制。从珂素与同列,其诈力岂不深知?况彼此久相猜忌乎?……失察若此,非惟祸至神昧,亦由天道好还。正如螳螂捕蝉,而不知黄雀之在后也!(《乾隆御批纲鉴》卷68)遣还石敬瑭到河东,犹如放虎归山,再也不可能制约他了!李从珂一向与他同列,岂能不深知他的"诈力",何况平时又互相猜忌?……失察到这步田地,不仅是灾祸来临让人神思昏妄,也是天道报应不爽!正如螳螂捕蝉,而不知黄雀在后啊!
后来发生的故事,一报还一报。晚唐以来的藩镇故实开始"重演":藩镇坐大,倒逼王室,颠覆社稷,自做新主;而后,开始新一轮演义。直到赵匡胤建立大宋,才结束了近百年来的这个邪魔怪圈、国家灾难。
石敬瑭韬光养晦
且说末帝李从珂。此人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治国实在是昏聩无能。放走石敬瑭,养虎为患不说了,朝廷内部宰相级别的官员互相内斗,他想从中选一个像样的人物来主持朝纲,但他没有识人的洞察力,居然询问左右亲信,要他们来推荐,一伙子人推上仨人来,他又不能决断,竟然夜半三更找一个琉璃瓶子,将三人的姓名写在三个小纸条上,放入瓶子里,然后,对着夜色中的苍天,焚香祷告,完事后,用筷子深入瓶口去夹纸条,夹上谁来是谁。这等儿戏治国的君主,也实在是不配有更好的前途啦。
河东节度使、北面总管石敬瑭先生,返回藩镇后,却没有闲着。他开始暗中谋划既能保全自己又能壮大自己的战略。
他知道李从珂喜欢访查朝廷外的事情,常常与朝堂中的值班大臣在中兴殿谈论中外大事到深夜。当时,石敬瑭有两个儿子正出任内使,而曹太后则是太太晋国长公主的母亲,于是,石敬瑭就贿赂太后左右,让他们暗中侦记末帝的密谋,等于在皇上跟前安了"窃听器",事情不论大小他都能知悉。
与此同时,石敬瑭继续装病,常常在宾客前自称病弱不能领兵,没法当这个藩帅,以此让末帝放松对他的警惕。此时,晋国长公主还陪着母亲住在宫中,没有跟石敬瑭归藩。
这时,契丹也开始频繁地侵扰北部边界,后唐的边防军也即禁军,大多在幽州(今属北京与蓟县之地)、并州(今属太原)设防。幽州藩帅是赵德钧,并州藩帅就是石敬瑭。并州治所在太原,地当大河之东,史称河东。石敬瑭和赵德钧因为契丹的压力,都在要求朝廷增兵运粮。历来中原朝廷都很重视这两大藩镇,中原安全,实有赖于这两大北门锁钥。于是中原倾全国之力,向两地输送粮草和兵员,由内地向北边输运兵粮的车队昼夜不息,很是壮观。
石敬瑭率大军屯驻忻州(今属山西),有一次朝廷派来使臣赏赐军士夏季衣服,并传布诏书向驻守边疆的军士表示慰问。有意味的是,这些军士不是感谢朝廷,而是感谢石敬瑭。期间有些军士甚至多次呼喊"万岁"!这类故实五代常有,实是军士哗变的前奏,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拥立新主。石敬瑭觉得现在还不是造反的时机,不免害怕。他本来正在韬晦,更是担心这类"万岁"的呼喊传到李从珂那里会遭遇不测。忧虑中,他的幕僚给出了一个狠招:杀了那些带头呼叫的,给朝廷使臣看。石敬瑭于是命令都押衙(管理仪仗侍卫的官员,略相当于省军区办公室主任)刘知远抓了36人,作为闹事的头头斩首示众。使臣回去后说了这些事,但没有解除末帝对石敬瑭的猜忌。像大多数庸人一样,李从珂放还石敬瑭,而且将河东给他,为此吃足了后悔药。
《遗契丹书》
说话转眼到了一年开春,正月十三,这一天是末帝李从珂的生日,史称"千春节"。李从珂在大殿置酒,接受群臣对自己的祝贺。晋国长公主也来上寿,完事后,她借机要求辞归洛京返回河东。李从珂喝高了,酒醉中说道:"何不且留,遽归,欲与石郎反邪!"干吗不留在这里,这么着急回去,是要跟石郎一块造反吗?
啧啧!千秘万秘,一句话泄露天机。这话传到石敬瑭耳中,更让他有了戒惧。人的勇气很多时刻来源于恐惧。恐惧让人有放手一搏的动力。石敬瑭就在恐惧中开始了密谋运作。而李从珂也自知语失,对河东有了更深的猜疑。
石敬瑭再次放出胜负手,将他在洛阳及诸道的财货派人全部收起,直接送回河东治所晋阳(今属太原)。他给出的借口是:以个人财产充当军费。
但没有人相信他的高尚说辞,稍有一点脑子即知他已经心怀异志,而且,羽翼已丰。反与不反,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一点,李从珂也体会到了。有一次夜半,与值班的臣僚们说到这个事,他故意平平淡淡地问:"石郎与朕是至亲,无可猜疑;但近来总是流言不断。万一,我是说万一,失掉和好,那时怎么办?"史称"皆不对"。众臣都不能回答。没有人猜度未来的吉凶。藩镇河东,兵强马壮,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朝廷人人惊惧。于是,河东问题成为国家战略问题。
朝廷中的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有了为国分忧的思考。端明殿学士、给事中李崧率先想到了这个问题。给事中,是门下省也即宰相管理部门十分重要的职官,责任是分判本省日常事务,对国家政令、所谓"圣旨"有审议封驳的权力,也即皇帝颁下诏敕,大臣上有奏章,给事中如果不同意,有异议,可直接批改或驳还。这本来是帝制时代职官设计中的圣贤思路,但具体执行中往往因人而异。人,因制度而异;制度,亦因人而异。这是历史经验。
李崧,这位给事中,就遭遇了一次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