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金鸡"是大赦天下的天子仪仗。是属于"帝"这个规格的礼制。南唐从后周时代由"帝"降格为"国主"也即"王"位,不能继续使用"树金鸡"的礼制。但后主李煜登基后,有一次大赦,在金陵(今属南京)登楼,将囚犯召集到临时设置的"金鸡"形状高竿之下,而后宣布国家赦免诏书。百官、父老齐集,有司击鼓千声。大赦令下,囚徒感激涕零。南唐后来讨好大宋时,更直接用大宋年号,但在大赦礼中,还是用了"树金鸡"的仪式。名分所在,这事让太祖赵匡胤老大不高兴。有一次南唐派来使者陆昭符恳求大宋不要攻打南唐。老赵厉声斥责南唐的"金鸡"之事。陆昭符是个口才相当了得的人物,听到老赵责怪此事,就故意轻描淡写,并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那哪里是什么"金鸡"啊!那是"怪鸟"!"老赵听后大笑,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了。史称"昭符之对,虽涉滑稽,而能取悦上情,免其君负僭上之责,亦其忠也"。陆昭符的应对,虽然涉及滑稽取笑不那么庄重,但能取悦大宋皇帝的心情,免除了南唐后主李煜要承担"僭伪"的责任,也算是一种忠诚。
赵匡胤践祚,赵普居功甚伟。此人称得上是"赵匡胤时代"第一名相。他是大宋太祖太宗两朝大臣。史称此人"半部《论语》治天下",一生没有把《论语》读完。他是真的不怎么读书的人物。宋人文莹《玉壶清话》说,老赵都看不得他不读书的样子,但是他确实是做事有判断力,帮着老赵拿了很多大主意,当然也有馊主意。但朝中官员读书人越来越多,衬托得赵普跟个乡巴佬似的。有一个大臣卢多逊,一直与赵普不和。乾德初年,赵普做枢密使,卢多逊为翰林学士时,一日同来奏事。老赵刚刚改元乾德,很高兴。他很喜欢这两个字,认为这个年号从古未有,就向臣下们讲述这个年号多么多么好。赵普跟着在旁边称美。卢多逊缓缓道:"此伪蜀时号也。"这是伪蜀(前蜀)时的年号啊。老赵大惊,赶紧令人检史查对,果然,是四川蜀国曾用过的年号。有气没地方撒,就拿着毛笔跟赵普说:"你过来,你过来!"赵普过来,老赵笔蘸浓墨,在赵普脸上抹花脸,一面抹一面道:"你怎么能学学,跟人家卢相一个样!"赵普尴尬地挨了一脸墨汁,一个晚上没敢洗,第二天来"奉对",还带着花脸。太祖看着好笑,让他洗了。赵普与卢相本来就有芥蒂,此事之后,过节更深。
但老赵对赵普还是有关爱,他对赵普说:"爱卿就是苦于不读书!你看现在朝廷,都是有学问的大臣,一个个互相竞争着自立,一个个学问越来越大,爱卿你就没有一点惭愧吗?"据说从此以后赵普就有了"手不释卷"的习惯。但后来家人检点他的"书箧",也只有一部《论语》而已。
赵普的故事绵延宋初几乎半个世纪,他的一生与太祖太宗相终始。在太祖太宗时代,他的位置相当于汉刘邦手下张良、萧何与陈平三人的合体。他兼具了陈平的诡道和张良的权谋,以及萧何治理天下的能力,是一个深深介入内幕,又以能臣姿态协助帝王的两朝元老。
他做过枢密使。唐代以来,枢密使往往以中官(宦官)出任,属于"内贵"之职,未必直接管辖军队。后唐时枢密使有人带相印,可以管带军队,但很短暂。一般而言,枢密使负责军队工作,但需要朝廷派遣,才能掌管实权。所以枢密使一般不算正官,算虚职。到宋初,赵普出任枢密使后,这个职务成为正官实职。但调动兵权,还要另外指派授权。大宋之后,枢密使、政事堂(中书门下)参知政事、三司使,都成为"执政"。所以史称枢密使作为"正官"是从赵普开始的。可见老赵对他的信任。
老赵好"微行"
老赵因为"乾德案"给他抹大花脸,事后想想,有一种"自己人"的亲近感。另外的一面,则是对赵普的超逾性信任。
史称太祖亲信赵普如左右手。有一个御史中丞雷德骧,弹劾赵普强买民宅,聚敛钱财,贪污受贿。闹上朝堂,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老赵对贪赃枉法一贯厌恶,但事到赵普这里,就有了性格的拐弯。他听后大怒--不是怒赵普腐败,而是怒雷德骧不懂事。他斥责这位御史中丞说:"像鼎铛这样的器物,还有俩耳朵呢!你连耳朵都没有!你没听说过赵普是我的社稷大臣吗,嗯?"于是命左右将雷德骧按倒在地,拖着他在庭院里绕了几圈。完事后,才让他戴好帽子,召到殿上,对他说:"今后不要再胡说啦,这次姑且饶了你!--但今天这事不要让外人知道!"赵普与老赵说话,也与众人不同,常常能直言,而老赵也不恼。有一次老赵与赵普讨论朝廷内外的事情,出现意见分歧,老赵说:"我上哪儿能找石敬瑭的宰相桑维翰那样的人,谋划天下啊!"赵普回答:"就是桑维翰今儿在这,陛下也不会用!因为桑维翰爱钱。"老赵说:"如果能用他的长处,也应该能回护他的短处。一个读了点书的读书人有多大眼光?给他十万贯,他的屋子都能塞破了!嘁!"这段故实让人看到,二人虽然斗嘴,但实在是"君臣无猜"。互相间没有猜忌、疑虑。在有些时刻,赵普也能像个历史上的贤臣一样,因势利导,劝谏老赵。有一次,野外大宴,雨骤至,很久不止。老赵有点焦躁,左右都有点害怕。
赵普过来说:"外间百姓正在望雨。大雨对大宴有何不利呢?不过沾湿供帐、淋湿乐工的衣服罢了,百姓却得到想要的雨。现在,皇家、百姓各欢喜作乐,适当其时。就令乐官雨中奏技岂不两全?"一番话,说得老赵很高兴,结果在雨中终宴。
据宋邵伯温《邵氏闻见录》说,老赵即位之初,多次"微行",以此"侦伺人情"。有时会"微行"到功臣之家,但何时造访,功臣们都无法测知。
赵普每次退朝,不敢脱掉衣冠,就怕老赵来访。古人待客有礼,一般须"冠带"后而待客,戴上帽子、系上礼服的带子,才可以接待宾客。不仅下级接待上级要"冠带",上级接待下级也需要"冠带",否则就是"失礼"。哪怕因为"冠带"需要耽误工夫,也需要继续"冠带"。
有一次,老赵宣召,召翰林学士窦仪到宫禁来撰写诏令。窦仪闻讯来到老赵所在的内殿,宫前苑门,他看到老赵"岸帻跣足而坐",帻,就是头巾,一般用来盖住额头,帻之外,再戴冠。岸帻,就是连帻都不戴,或是把帻推开,这样,头上就很凌乱。跣足,就是光脚。这是一种很随意率性的打扮,今人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但在古人那里,就是"失礼"。所以窦仪看到老赵这个扮相后,不肯往里走。老赵发现,马上正帻巾,戴头冠,系腰带、穿鞋子,一切打扮停当,而后召窦仪进。窦仪趁此诚恳劝谏道:"陛下创业垂统,宜以礼示天下,恐豪杰闻而解体也!"陛下您刚刚创业,要建设政统,应该以礼昭示天下。否则,臣担心天下豪杰听说您不懂礼,而分崩离析啊。
史称老赵听到这番劝谏"敛容谢之",收敛起随意的笑容,严肃地向他称谢。并从此以后,接待近臣,从未有过失礼"不冠带"的时候。
所以赵普知道老赵好"微行",担心临时"冠带"来不及,就不怎么敢在家里解除冠带,闲服休息。
荐人才赵普居功
若干年后,老赵平定了后蜀,有一天晚上,大雪,赵普估计老赵不会再来了。正打算"岸帻跣足",在家里轻松点,不料听到了叩门声。赵普出来一看,老赵正在风雪里站着呢。慌忙迎拜。
老赵说:"已经约好了晋王,他一会儿就到。"晋王,就是老赵的兄弟赵光义,此时已经封为晋王。
不一会儿,赵光义也来了。赵普在大堂上设了几重茵荐,免得坐在地上太凉。然后开始烧炭烤肉。赵普太太出来为各位斟酒。老赵称赵普太太为"嫂子"。赵普从容地问老赵:"晚上这么晚,天这么冷,陛下出来干吗啊?"老赵说:"我睡不着啊!一榻之外皆他人家也!所以来见卿。"赵普说:"现在南征北伐,正是时候啊!很想听听陛下的成算、方向。"老赵说:"我想下太原。"太原,属并州,乃是当时北汉京师所在。赵普沉默一会儿说道:"下太原,非臣所知也。"老赵问为何,赵普说:"太原当西、北二边,假使一举而下,则西边、北边两个方向的草原帝国,都要由我大宋独挡。何不暂留太原--它就像个等待替掉的被围黑子,跑不了。等削平诸国,再来解决这个弹丸之地呢?"老赵笑道:"吾意正是如此。特意来试试卿的眼光啊!"于是在赵普家中开始讨论平定江南的规划。老赵说:"王全斌是我大将,但这次平蜀,杀人太多,到今天我想起来,还耿耿于怀,不能原谅他。下江南,王全斌不可用。"赵普向老赵推荐了曹彬和潘美,以曹彬为主,潘美副之。老赵觉得这个人选不错,记在心里。赵普为人寡语,性情沉着,有严肃刚正的一面。一般认为他对人阴刻,有嫉妒心,但"以天下为己任"是他的大节。有个循例该提升的臣子,老赵不提升,据说是因为老赵"素恶其人",所以不给他提升。赵普第二天接着上奏,还是这个人这件事。老赵还是不用。第三天,赵普再来,还是此人此事。老赵大怒,把他的奏章撕碎扔在地上。赵普脸色不变,把地上撕碎的奏章拾起来回家,修了补了,重新粘贴在一块,再来上奏。赵普坚持要让此人提升。
老赵耍赖,像孩子一般发怒道:"嗨嗨!朕就是不给他升迁!你怎么办吧?"赵普这时候说出了一句名言:"刑赏,天下之刑赏,陛下岂得以喜怒专之?"刑罚和赏赐,是天下国家朝廷社稷的刑罚和赏赐,陛下岂能以您个人的喜怒而专断呢?
据说老赵闻听此言"怒甚",干脆站起来,走人。但赵普还是跟着他。老赵进入内宫了,赵普就立在宫门口,很久不走。最后,老赵服软,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