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27年丁亥,属猪的宋太祖赵匡胤出生。公元939年己亥,属猪的宋太宗赵光义出生。公元928年戊子,属鼠的张永德出生。这个属鼠的,成了两个属猪的人物的贵人。
而老赵也待老张不薄,有天下后,将邓州赐给老张,并"许之终身",也即终老张一世,邓州节钺都是老张的,从未有过褫夺。
《续资治通鉴长编》载一故实可以概见赵匡胤对老张的信任。张永德在邓州,州里豪门有一人名高进,一族人都很凶暴,前后州郡太守都治不了他。张永德镇邓州,"发其奸,置于法",按律处理了这个大家族。
但高进不服气,偷偷地跑到朝廷,诬告张永德在州里据险安排了十余砦军事要塞,将图不轨。
赵匡胤派使臣问高进:那"十余砦"在哪里?一个个报上来!高进辞穷,只好说:"张侍中杀了我家族很多人,我实在是想中伤他报私怨,实际并没有什么要塞这回事。"使者还报老赵。老赵说:"我就知道张道人不是个反叛者嘛!"说罢,给这个告密者高进戴上枷锁,直接送到邓州由张永德处置。老张也是解人,更有海量,他对这个告密者说:"你小子竟敢告我谋反,胆子也忒大了吧!"说罢,打开枷锁,给了告密者一顿棍子,放了。
赵匡胤听说后,很愉快。一直到太宗赵光义嗣位,仍然对老张待遇优厚。张永德与道士、方士之类人物来往,资助这些人物时,出手阔绰,史称"家赀为之罄乏",所以老赵戏谑称他是"张道人"。张永德最后在邓州任上终老。
"叛军"回京韩通失分寸
陈桥之夜,赵普等人派出心腹进入汴梁,与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殿前都虞候王审琦联络,这二位赵匡胤的昔日老友听到兵变消息,没有犹豫,就做好了内应,留守禁卫军迅速布置开来,占据京师要津,准备迎接老赵入城。
史称老赵陈桥兵变之后,兵不血刃。但是后周九年祚运,也颇培养起几个忠义之士,老赵践祚,并不顺利。
在汴梁南门,老赵的"叛军"遭遇了一次悲剧性的抵抗。这一天应该是正月初四。老赵的禁卫军主力从陈桥还军,来到汴梁南门。南门不开。
守卫南门的将士不少,其中有一支常备治安武装,不足百人的"祗候班"。这是后周时期据守城内各地具有治安性质的准军事部队。大宋沿袭这一制度,至南宋时有二十四班,各班有名号,总二千二百五十二人,立为定额。(见《文献通考》卷155)诸班皆隶属于殿司管辖,以中军统制兼教练。此际,守卫汴梁南门为首的二位"卒长",一个姓陆,一个姓乔。石守信、王审琦应该是他们的最高领导。他俩很可能已经得到了石守信或王审琦的通知,要求届时开门放入老赵的"班师大军"。但他们综合各种情报,得出了所谓"班师大军"其实是预谋推翻后周王朝的"叛军"。于是,一股"忠义之气"左右了他们的决定:不能开门,否则即等于纳降!至于成败利钝,早已置诸脑后。
老赵叫门不开,也没有强行攻城,而是转道北门进入汴梁。陆、乔二位卒长早知大势已去,一开始就没有抱定必能拒"叛军"于城外的胜算。所以当威名赫赫的殿前都点检从北门进入京师之后,二人拒绝投靠新政,仿佛"义不帝秦"宁肯蹈海而死一般,他们慷慨自缢。老赵亲自来到"祗候班"值班室,看到了两具年轻人的尸体。
这一刻,老赵应该受到震撼。更重要的是,就在这一刻,老赵的政治智慧和天良心性开始发挥作用。众目睽睽之下,老赵带着激动的感情叹息道:"真忠义孩儿也!"真是讲究忠义的好孩子!随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为两个"忠义孩儿"建庙纪念,赐名就叫"忠义庙"。并决定将"祗候班"易名为"孩儿班"。这个值班小分队队员的打扮也作了特殊设计:每人的帽子后垂头巾两条,粉青者一条,代表为周世宗服丧,绯红者一条,代表祝贺宋太祖登极。值班室的正门,周围还装饰黄罗缎,另外傍穿一小门,供日常出入。这一切,史称"旌忠"。直到三百年后,一个叫陈世崇的人著作《随隐漫录》记载这件事时,"孩儿班"的治安军士们还是这个打扮、值班房还是这个形制。
大军入城,先头部队由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率领。直到这个时刻,后周朝廷才得到确切情报:老赵反了!此刻早朝未散,后周大将韩通闻言大惊。韩通当时的官职是: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同时还兼任着在京巡检--最后这个职务相当于京师公安局长。他开始"自内廷惶遽奔归,将率众备御",从朝堂惊恐地匆忙往府邸跑去,准备组织府中家丁抵御叛军。韩通最初的想法和谋略,今天已经不可知。复盘当初的现场,韩通最初是向家中跑去。俗云"府罗将相",也许他的亲信都在府上。在没有无线联络的紧急时刻,举目望去没有亲信可以派遣,似乎只有独立支撑。也许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慨,韩通确实是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后周的危局。
但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他这一边,他扛不起这个危局。史称韩通为人"性刚而寡谋,言多忤物,肆威虐",性情刚烈而缺乏谋略,说话经常与人顶撞,放肆自己的威风和酷虐。他没有好人缘,见人好瞪眼,有绰号"韩瞠眼"。他的儿子大约患有小儿麻痹症,自幼驼背,也有绰号人称"橐驼儿",体形像刘罗锅儿,却是一个"颇有智略"的天才。后周时代,这个残疾天才就已经看出了赵匡胤的不凡和人脉,故常常劝父亲"早为之所",也即早做打算:要么跟老赵早早对着干,要么结好老赵搭伙做一捻子。但韩通"刚而寡谋"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接受这个意见。
严重时刻来临,仓促间,韩通失了分寸。就个人经历言,韩通与老赵确有一拼,俩人同时在周太祖郭威帐下,各有战功。战斗中,韩通曾经为郭威前驱,"身被六创"越战越勇;郭威称帝,韩通也有推戴之功;周世宗时打太原,韩通甚至玩过"地道战",将地道修到太原城下;高平之战中,韩通也曾独当一面,大败北汉契丹联军。这些战功,都不在老赵之下。此外,他在西北边防、京师改造、疏浚汴渠、北击契丹多个方面都是功勋卓著的人物。"后周史"上,韩通有章有节。
老赵的功勋与韩通比较,伯仲间耳。但老赵后来的地位,论武职,为殿前都点检,在韩通的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之上;论文职,韩通的同平章事,却在老赵之上。在认长枪大戟的五代乱世,老赵的影响力超过韩通。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老赵地位在韩通之上,虽然只不过高那么一点点,但韩通长时期来不与老赵通好,必有不相能处的地方。从人物分析看,他俩应该存在着小说家言的"性格冲突"--虽然各自都还不过隐忍未发。
这位"韩瞠眼"没有朋友,他没有更多的情报来源。直到老赵大军已经进城了,"闻有变,惶遽而归"。从早朝的后周大殿到韩府应该有一段距离。这一段距离成为他的不归之路。
韩通遭残杀老赵震怒
韩通碰上了一个克星。这个克星是王彦升。史称王彦升"性残忍多力"。此公善击剑,有绰号"王剑儿"。后唐、后晋、后周,他都有战功。后周时,曾在阵前斩杀地方大将,因功而升为龙捷右第九军都虞候,累转铁骑右第二军都校、领合州(今安徽合肥)刺史。周世宗时,征淮南,破敌军水砦,擒获甚众。大宋建国后,他曾在西北任原州(今宁夏固原)防御使。当时西人有犯汉法者,王彦升不加刑,却召来僚属饮宴,将犯法者带至厅堂,"以手捽断其耳,大嚼,卮酒下之。"他撕断犯人的耳朵当下酒菜!"其人流血被体,股栗不敢动。前后啖者数人。"他用这种方法慑服西人,史称"西人畏之,不敢犯塞"。韩通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野蛮人!王彦升应该是率军往宫中进发,韩通则是自宫中奔回,于是狭路相逢。王彦升遇到神色惊慌的韩通,应该有过短暂的警惕和对话,但韩通一定是直言叱责了王彦升,随后,绕过王彦升,向韩府奔去。这个举动让王彦升明白了韩通的目的,于是尾追至韩府,将韩通杀掉。
历史记录这一段惊心动魄的追杀只有几十个字:策马逐之,通驰入其第,未及阖门,为彦升所害,妻子皆死。
王彦升鞭马追逐,韩通跑回府邸,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大门,就被王彦升赶到杀死,府中妻子、儿子也被杀死。
韩通是大宋代周之际唯一遭遇杀害的大臣。郭威被迫起兵灭汉,在澶州被拥立为帝,韩通在其间是最具兵权的大将之一,应该有大功。但也正是这个经历,让他明白赵匡胤的"黄袍加身"与郭威"黄袍加身"乃是依样画葫芦。他应该熟悉这个"流程"。但他选择了与老赵对抗,最后死于非命。这是周、宋易代之际的一个悲剧。
韩通不仅能打仗,更懂水利城镇建设,周广顺年间到显德年间,他有很多业绩都在治河、城建方面。
周太祖征兖州慕容彦超时,韩通在京为右厢都巡检。逢黄河泛滥,淹河阴(今河南荥阳北)。韩通率千余名兵卒疏通汴河口,主持修筑了河阴城。因功升为保义军节度。
显德二年(955)夏,柴荣遣兵伐后蜀,韩通为西南行营马步都虞候。他率部进入大散关,围凤州(今陕西凤县东)时,分兵修筑了固镇城堡,这是为战事胜利作出的前瞻性工程,果然,固镇像钉子一样钉在蜀军背后,致使后蜀粮道中断,后周赢得战役胜利。
韩通为京城内外都巡检、权点检侍卫司时,周世宗感到汴梁城越来越繁荣,却越来越狭隘,于是下诏增广街巷,扩建京城。这个大工程韩通总领其役。按照原来规划,要三年完工,但韩通调度有方,半年就完成了任务。
显德六年(959)春,韩通奉命巡视黄河堤防,曾领诸州民工疏浚汴渠达数百里。
著名的葫芦河北部边防,就是韩通在柴荣时代修建的。元人胡炳文《纯正蒙求》说大宋两人"济人爱物"的德举。其文说:"周韩通,少应募,以勇力闻。显德二年,河北大兵之后,遗骸满野,通悉收,瘗为万家冢。宋刘温叟中丞,尝令其子市药,药有天灵盖,温叟问此何从而产,对以人骨,即命瘗于郊外。"后周时代的韩通,年轻时应募入军,以勇力而闻名于军中。显德二年,河北战役过后,到处都是遗骸,韩通全部收起,埋掉,筑为"万家坟"。宋代的刘温叟中丞,曾经让儿子去买药,药方中有一味"天灵盖",刘温叟问这药是什么东西,回答说是人的骨头。刘温叟就命令儿子将这味药拿到郊外,埋葬了。故史称"韩通收骸,温叟瘗骨"。
韩通,是个有仁爱之心的人物,并被后人所赞誉。王彦升在韩府杀掉韩通并其家人,成为陈桥兵变一大耻辱。这一事件违背了老赵班师前的约法三章,所以当老赵得到消息时,极为震怒,因为是开国之初,暂且隐忍,没有加罪王彦升。但史称老赵"以其夺杀韩通,终身不授节钺"。因为他杀了韩通,终其一生,没有给予王彦升"节钺",也即没有给他重镇方面的大权。等于对他是终身废之不予大用。
王彦升后来在担任铁骑左厢都指挥使时,曾经夜半到宰相王溥的府邸"访问"。夜半来人,王溥惊悸而出。坐后,王彦升说:"我不过是巡警京师,又累又困,走到这里,想跟先生一醉。"王溥是后周旧臣,彦升是新朝功臣,他贸然进入王溥家中,有讹诈索贿的意味。但王溥佯装不懂,置酒,对他虚与委蛇,喝了几杯酒,打发走人。第二天,王溥将这个事秘密地奏报给老赵。老赵知道后,更加讨厌这个恶人,某日,寻个机会,将王彦升外调为唐州团练使。从此,唐州也成为团练使的镇守所在,不再设刺史,更不设节度使,等于地方降格。
老赵初登明德门
赵匡胤大军已经班师进城。王彦升已经除掉唯一的抵抗者韩通。杜夫人及老赵全家已经得到妥善安排。石守信、王审琦已经安排好城内一切接应。诸将簇拥老赵登上明德门。
明德门,又名朱雀门,是东京汴梁内城的正南门。城门楼子很宏敞,可以南北眺望。
向北望,可以俯瞰整个内城;而内城人等也可以约略看到登楼之人。故,老赵此举,实有"宣示"之意。门楼之下将士们的一片欢呼,"万岁"之声应该此起彼伏。老赵的目光如果越过整个汴梁,往北,就是黄河。过了黄河,就是广袤的华北平原,再往北,就是被那个"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的燕云十六州,那是汉唐故地、虞夏旧封。那里尽是吾土吾民……他能够想起去年跟从大帝柴荣北征契丹的一幕幕……向南往,老赵的目光越过南熏门外的玉津园,就是豫中。过了淮河,就是富饶的江淮平原,再往南,就是李昪、李璟、李煜三代人经营的南唐大藩,那里现在是衣冠之邦,自命承续着大唐祚运……他能够想起前年跟从大帝柴荣南征江淮的一幕幕……都在卧榻之侧啊……
登楼后,老赵下了第一道命令:将士们各自回营,等待消息。随后,老赵脱掉甲胄和赭黄袍。这一刻,老赵的去向,记录中就有了三个说法:一说他"回府第"也即回家了;一说他"归公署"也即回到殿前都点检的办公室;一说他"诣政事堂"也即到宰相范质等人的办公处。兵变成功,直接回家,未免儿戏;回自己公署,置身事外,似乎作态;只有径趋政事堂,约见或求见或召见各位宰执,商议兵变善后事宜,才是正途。在府第、在公署,也可以召见范质等人,但那未免有点"托大",似还不是老赵性格。故,按照我理解的逻辑,我倾向于老赵"诣政事堂"说。
此际,大臣们正在殿中早朝未散。老赵的部下客省使潘美,先赴朝堂面见执政范质等人,告知兵变事宜。
客省使,是负责迎来送往的公关部主任之职。这是潘美第一次在革故鼎新之际承担大任。潘美径赴朝堂,向早朝未散的文武官员宣布了改朝换代的到来。后周第一名相范质,这时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当初派出老赵"抵御北汉契丹来犯"铸下大错。他下殿抓住另一宰执王溥的手腕战战兢兢地说道:"仓卒遣将,吾辈之罪也!"着急忙慌地派出大将,这是我辈的罪过啊!
据说范质的指甲掐着王溥,几乎掐出血来。而王溥则"噤不能对",也紧张得一句话说不出。
改朝换代,事大骇人,社稷未来、国君处置、自家命运,一切未知。贵如宰执,不得不惊。
范质大名已经流传江湖与庙堂甚久,后周郭威才一践祚,就四处查访其人,据说半年后,在一个隆冬季节,找到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说二人见面时,大雪纷飞,周太祖郭威脱下自己的袍子给范质披上。范质在郭威的知遇下,官职一路飙升,最后做到中书侍郎,兼集贤殿大学士,后兼枢密院事,进右仆射,兼修国史,可称位极人臣。周世宗六年夏北征,范质因病留京师,世宗赐钱百万,要他延请医师、购置良药。世宗师还,以枢密使魏仁浦为相,命范质与王溥并参知枢密院事。世宗临终,入受顾命,辅佐恭帝。
周恭帝嗣位,范质加开府仪同三司,封萧国公。显然,范质在后周实在是三朝元老,恩遇甚深。他应该是后周一等一的大人物。老赵兵变,首先要面对范质;而范质,在兵变之后,也必须面对老赵。他俩需要共同解决新朝旧朝之合法性、正当性、合理性问题。
政事堂帝相对峙
兵变后,关于范质与老赵的第一次会晤,史料中可以见到不下十几种说法。有些说法大同小异。"大同"可以勿论,"小异"处则各有玄机。综合诸说,我愿意如此复原现场--
老赵脱掉甲胄黄袍后"诣政事堂"。他在范质的公署而不是殿前都点检公署,静静地等待范质的到来,身边只带了军校罗彦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