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男人,但他的手心却冒着冷汗。“来,试一试。”花枝娇将床头灯的开关交到达奚回手中,“只按一下,床头灯就关上了。”
他像看怪物般盯着床头灯,再摸摸手中的开关,眼一闭,心也一横,使力一按,“咦?”他瞪大眼,“光没有了!啊……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忙扔掉开关,整个人藏到凉被里。
“再试一次就会有光了。”花枝娇靠近他,慢慢拉开凉被,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不要害怕,你可以让它有光,也可以让光消失。来,试一下嘛。”
达奚回犹如小动物畏缩着,亮晶晶的瞳人失去了自信的光彩,显得黯淡无神。花枝娇直觉,如果不让他在此刻建立自信,他铁定会在瞬间崩溃。毕竟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也太突如其来了。
手把手地握住他的手,她纤长的手指按住他骨节分明、长着粗茧的手指,直直按下。
啪!黄色灯光照亮达奚回的脸。他的眼睛,连回避也忘了,愣愣地眨巴着。他的身体不再发抖,眼底也开始闪耀着坚定。花枝娇在旁观察到他的反应,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好迹象耶!
“没什么可怕的,对不对?”她觉得有必要确认一遍。达奚回大力点头。手心里捏着开关,像发现新奇玩具般,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
“那,看在我如此帮你的分上,你可以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吗?”忍了许久,她一定要问出口:“为什么会对我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我从没见过穿成你这样的——人。”他既然决定将她归为同类,就表示他开始认同这个世界。
敢情他把穿泳衣的她误认为怪物?“好吧,谁叫我救了你呢。从这一秒钟起,我就当你的老师好了。”花枝娇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头,看似大人大量的宽宏,其实有着欺负人的快乐。“这种东西呀,叫做泳衣。”她拉着莱卡面料的衣领口,若无其事地说。
达奚回细长的眼睛瞠得老大,随着她的动作,眼珠子缓缓地往下移,猛地吸口气,又飞快地往上移。然后,眉头一皱,“呜……”他突然捂住了鼻子。一滴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滑下。
“咦?”花枝娇停掉动作,“你怎么流鼻血啦?啊,难道是……”她反应迟钝地低头,看看自己大咧咧地拉开衣领时暴露的“高耸曲线”,“纸巾盒、纸巾盒放在哪里啦?”糟糕,她忘了达奚回是个来自古代、现代少有的纯情大男人了!
“你说你捡了个古代人回来?还是个宋代的老祖宗?”电话那头的低沉男声隐约地着火药味。“没错。”花枝娇咬了口香芋口味的棒冰,边努力与人“哈拉”。她的双手正忙着撕包装纸,将电话夹在颈边,
“你……有四天没在公司露面了。”男人声音压得更低。
“有问题吗?”花枝娇黑溜溜的大眼睛飞速转了一圈,随即将电话拿到离自己耳边一尺开外——“我要过劳而死了!”一句狂吼不负她望,立即从话筒中冲出。
好险好险,耳朵差点就被炸聋了。花枝娇气定神闲地松口气,拍拍胸口。不愧是相识二十五年、小她一岁的好堂弟兼哥们,她了解他的臭脾气,挪开话筒还是比较明智。“我陷入职业倦怠不可以吗?”
“做错事你还有理?”男人在那头跳脚,显然忙翻了。
哼,以为她不知道他真正抓狂的理由?“你到巴黎拍封面照,一个星期的工作日变成四个月后回国。我还没同你算这笔账呢!”
“呜……”踩到男人死穴,他在电话一头呜咽。
“新泡的姐姐不甩你,你也不用见人就炮轰吧,小弟弟?”花枝娇显然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呜……”男人的呜咽声更大了。这个狠女人,不但会踩人死穴,而且还要使劲跺两下。“阿娇姐姐,”骗小美眉的悦耳男低音消失了,他的声音由火爆转为甜蜜,“我的亲亲阿娇姐,我最喜欢你了。帮帮忙好不好。我若不去追那个美腿姐姐,她就真的跟人跑了。”
“没事没事,再找一个。”关我何事。花枝娇耸肩。
“到哪里找那么捧的一个人!”男人被花枝娇不紧不慢的态度挑得冷汗直掉,“想想看,削薄拉直的短发,柔顺得让人想伸手一摸;瘦弱的排骨身材,让人坏心地想欺负;特别是像小鹿一样可爱的大眼睛……哦,真是个完美的……”
“男人。”花枝娇冷静地下了结论,“你还是决定变态下去啊?花棠棣同、志。”
“我好像听到性别歧视的味道。”男人不满地嘀咕。
“对你不需要客气。”念叨归念叨,花枝娇向来宠爱这个顽劣的堂弟,对他的性取向问题自是没有偏见。
“老姐……”花棠棣拖长了声音,叫得极无奈,“我怕他被长腿姐姐骗啊,他是很单纯的。如果他被骗到心碎,我这颗心也会碎成千万片,你就真的准备见死不救?”
“所以你舍身成仁,决定将美腿姐姐拐到手、排除障碍,再做好人?”花枝娇将他的行为模式摸了十成十。
“嗯……”
用脚趾知道,他一定在电话的那头摸着鼻子点头。花枝娇笑出了声道:“可我这里走不开,那个古代人……”
“老姐,这种笑话你讲过一次就算了,第二次不好笑。”花棣棠显然没当真,“说真格的,全国范围的模特选拔赛就要开始了,公司里面真的很忙。”
“我是说真格的啊,那个宋朝人根本不可能离开我独自生活,我想我至少要把他教到能自由走动,才能回公司。”花枝娇一边说话,一边注意到达奚回所在的客房没声音传出。
“姐……有没人说你幽默感真的很差?”
花枝娇拿高话筒,瞪了它半晌,“去死了,笨猪头!”她怒气冲冲地挂掉电话,“什么嘛,我这么认真地跟他商量奇怪的事情,他竟然在当我说黑色笑话……”花枝娇自言自语地走到客房门口,很礼貌地敲门,“达奚回,你在干什么?我要进来了。”
里面静悄悄的,仍旧没有声音。
花枝娇轻轻转动门把,小心地探进头。空空的房内,没有一个人。“达奚回?你在哪儿?”她不解地皱眉四处张望,穿了件浴衣的他能跑到哪里?
“嗯……”浴室里面传出模糊的应答。
“原来你在这儿——你在干什么?”花枝娇定睛看清他手中拿的东西,怪叫着冲过去,“笨啦,这不是吃的!”
“可是,香香的、甜甜的,好闻、不难吃。”达奚回摊开手,愣愣看着手心白色的物体,再瞅瞅花枝娇哭笑不得的脸。
“香的、好闻的不一定是吃的。”花枝娇有气无力地反驳,她快要被达奚回镇定的态度打败了,“比如说这个,我们叫它牙膏,是刷牙用的。”她指指达奚回满手白白的东西。
“牙……膏……刷……牙?”他模仿着花枝娇的发音。
“真聪明。”花枝娇赞赏地摸摸他的头顶——虽然踮起脚尖很累——像对待一只巨型秋田犬,“就像这样,把它挤到牙刷上面,再放到嘴里,让牙刷毛擦着牙齿。”她上下舞动手臂做着刷牙的动作。
“喔。”达奚回乖乖接过牙刷和牙膏,像模像样地挤出牙膏。
“对,就是这样,含一口水,吐掉,再将牙刷放到牙面上,很好。”做指导的花枝娇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多了个可爱的儿子,“上下刷动,然后,再含口水,吐。”
“咕噜咕噜……嗯嗯……”达奚回仰头含着洗口水鼓鼓的腮帮突然变平,喉结还上下滚动。
花枝娇傻在原地,呆呆盯着他的侧脸,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漱口水呢……”她实在没胆问出口。
“肚子里面。”达奚回一本正经地回答,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好喝,凉凉的,甜的。”末了,还送上一个超级灿烂的白痴笑容。
“吐……吐出来!”花枝娇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几近抓狂,“那个不能喝,会生病的。”
“为什么?”达奚回像个做错事被人骂的大孩子,扁扁嘴,无比委屈。
为什么?花枝娇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叫她如何对一个八百年前的男人解释现代的一切?“那,你会喝自己的洗澡水吗?”
喝洗澡水?达奚回皱眉。想象一下满桶飘着皂香的洗澡水将他灌成大肚皮的场面……他拼命地左右甩着头。
“Bingo!”帅气地打个响指,“我不让你喝漱口水就是一样的道理。”花枝娇的信心又回笼了。真是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啊,能在一瞬间说服对方。她挑眉得意地笑着。
“可是,如果只是一口、不是一桶……”达奚回越说越小声,因为花枝娇得意满满的脸开始变得难看。
“你是什么意思?”花枝娇突然有种非常糟糕的预感。
“谁叫它有果子的香味,我才喝了一口,结果苦苦的,又好涩。我、我不是故意要喝的。”达奚回手足无措地望着花枝娇撑着额头叹气的苦恼样,慌乱道歉,“后来我看到字才晓得……”
“说得更明白一些。”花枝娇看着这个年纪应该不小、但现代智商为零的可怜男人,无力地说。“上面写着‘沐浴露’。”现在好像才能理解那三个字的意思。达奚回脚尖并脚尖,双手不停地搓着,头垂得极低。玩床头灯时的开心消失得无影无踪,初来乍到的惊慌又不知不觉地侵蚀了他。
会吃留兰香的牙膏、喝下草莓香的沐浴露——“你饿了吗?”花枝娇轻轻地抚过他的头顶。她才刚刚问完话,立即见他眨巴着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她,还用力地点头,十足像一只可爱的狗狗。
“那我做饭给你吃。以后就算再饿,也不要吃牙膏和沐浴露好不好?”花枝娇原本是想将他留下当成稀世珍宝来赏玩的,却没想到自己会动了怜悯之心,反过来照顾他。
“嗯。”达奚回乖乖地点头。他虽然有着高高的个子,可加上漂亮的面孔,依旧可爱。
“以后你再饿,也不准随便吃不认识的东西,行吗?”花枝娇回想起来,仍然害怕,“我们要做约定哦!那,依你的方式好了。”她大方道。
达奚回听罢,立即撩起浴袍袖子,伸出精瘦的手臂。
“干吗?你恩将仇报、想打我?”花枝娇狐疑地向后跳开一步。
“不,是割破指头滴血到碗里。”达奚回利落地回答,还大方地伸出手掌,眼睛到处乱转,似乎在找刀。
开玩笑?见血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苦着脸的花枝娇彻底了解到这几个字是如何写的了。“不行,我反悔了。”她赶忙拉过达奚回的衣领,即使比他矮,却仍努力板着脸,撑出气势地赖皮,“我忘记了,我是主人,就得按我的方式来。”
仓促中,达奚回明亮的眼珠子没有最初的闪避,直接对上了花枝娇的脸。突然之间,被他眉清目秀的脸对住,花枝娇呆住了。身为“花想容”的老板,俊男她见了不少,可为什么已经对帅哥产生免疫力的她此刻竟会心跳加速?是因为他这没有人工成份的天生丽质,还是他那双专注地等待她回答的漆亮眼睛?
“啵。”她不假思索地在他脸上印上一个Kiss。
“咦?”
“啊!”
两人都僵住了。
“那个、那个就是现在我们流行的约定啦!”花枝娇慌忙扭转话题,回到约定上,但红通通的脸儿却忠实地反映出主人的心情。
“约定?”达奚回显然有所怀疑,摸着她亲到的面颊,一边喃喃着:“和对方有了约定,就亲她的脸?”
“你应该清楚你到了个不一样的世界吧,所以,你要相信我,没错的。”花枝娇赶快往门外冲,逃离屋内的暖昧气氛,“你不是饿了吗?我做饭去了。”捂着脸皮,花枝娇跑得身后像有鬼追,一颗心剧烈起伏。
长到二十六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现在却有些害怕了。那个古代的男人,会怎样改变她的生活?
“这个是热水开关,这个是冷水的。”花枝娇指着水开关一一说明,身后的达奚回像个好学生,听懂一个就点一次头,“因为今天是第一天,所以我帮你放水。看清程序哦,下次我就要考你。”
花枝娇以指试试浴缸内的水温,满意地甩掉手上的水珠子,“好了,脱掉衣服吧。”这话吓得达奚回往后退了一大步,双手抱胸、贴到墙壁当壁虎。
“你干吗?”回过身来的花枝娇,一脸奇怪地瞪着他红潮满面的脸。
“你好……呃……豪迈。”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选择用词,生怕一个不当,触怒了衣食父母。
“只是叫你脱衣服洗澡啊,不看见你安全进到浴缸,我哪敢离开?万一你真将洗澡水喝了怎么办?放心,模特儿在后台换衣服的场面我看多了。”花枝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还是……”她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歪着头看他的眼睛,“你脑中在想什么龌龊东西?”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来,让达奚回的脸上红潮更甚。
“咦,你来真的?”意外地猜中了,花枝娇惊呼。越逗他就越觉得开心,他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恶作剧,“公子贵庚?可曾娶妻?”她押他不过二十。娶妻?他可能连女人小手都没碰过。
花枝娇扭着细细的蜂腰袅娜地逼向他。酒红色的睡衣勾勒出修长的身段,V形的低胸开口,露出性感的峰线;妩媚的长发放下了,黑色细发衬着诱惑的眼神,丰厚的下唇被白净的门牙咬住。这招花家独门必杀绝技,以往不知为她网罗了多少裙下败臣。
视觉效果果然奇佳。达奚回胆怯地向上飞快瞄了眼,再迅速地垂下头,整个人恨不得能嵌进墙壁里,躲开她满身的香味。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很清楚她有多美。长长的直发垂在身后,本该是贤淑的形象,偏生她明媚的眼、轻勾的红唇连带着黑发都艳得令人咋舌。虽然她只比他矮半个头,但骨架纤丽,越发显得她的身形娇小。
嗯,不过……该丰满的地方就还是很养眼的……达奚回在心底做了小小的修正,再度胸口发热。
“公子……”花枝娇故意侧着半边脸,娇声地嗔怨着,往他身边倚去,其实心里笑翻了天。
达奚回的脸,红烫得可以烧开水了。“花枝娇姑娘,请自重。”达奚回摆着双手,着急地往后退,“我虽未娶亲,但已有婚约。”
“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这句话确实是有道理的。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花枝娇的脸色突然僵掉,玩笑的心情也没了,“已有婚约?可你的岁数……”
“二十八。”达奚回老实交待,不明白她干吗要瞪他。虾米?他二十八?花枝娇的下巴吓得掉了下来,“达奚回,撒谎不是好小孩哦!”
一听到她不信任的问话,达奚回急忙大嚷:“大丈夫行得直坐得正,怎会口出诳言?”
“你这张娃娃脸怎么会是二十八岁呢?”花枝娇抓住他胸口的浴衣,使力摇着,不相信自己看走了眼。
面对抓狂的花枝娇,达奚回手足无措地欲挣无力,只能与她半搂半抱地往后躲,“我知道这张脸很没有说服力,可是我确实——哎哟!”
“扑通”!后脚跟绊到浴缸的达奚回立刻栽入水中,当然,花枝娇也逃不掉。
“猪头啊,你在搞什么?”在他有婚约和她猜错年纪的双重挫败下,还被浸了满身透湿,心情跌到谷底的花枝娇用尽全身的气力狂吼。
好悍!达奚回吓得打了个冷战,瞪大无辜的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女王陛下,不知所犯何罪。难道女人的强悍和时间的推进是成正比吗?
“你这个……”说了三个字,面对他不解的脸,花枝娇攸地停住了怒吼。唉,她发个什么脾气呢?这个又笨又纯情的古代男人,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的生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