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公子缓缓地摇头,“人生何处不相逢?相信你我早晚会再见的,那时再还不迟,何苦拒人好意于千里之外?”
“我不欠人恩惠。”安悠冷淡地说。
“那就不要丢银子啊。”不知哪里传出男子戏谑的大笑。
年轻公子黑眸一闪。
安悠一震,仔细观察店内的人,却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不禁怒道:“什么人偷偷摸摸,有胆子给我站出来!”说罢,一拎下摆,疾步走出店面,纵身一跃跳至房顶,发现不远处有一抹瘦高的黑影,不由分说追了下去。
紧随而出的年轻公子眺望远去的两个人,面色凝重地低语:“是他?”
“公子……”
伏刀和侍剑彼此对望,都知道公子的心情很糟。
“不玩了,我们回去。”半晌,那年轻公子吐出几个字。
两位侍从施礼,“是,公子。”
皇四子——当朝第一侧帽才子——
宁王回宫了。
安悠差点气疯。
刚到京师,便接二连三遭遇祸事,不是霉运当头是什么?
他从来都对书本上所谓的“道貌岸然假正经”没感觉,现在却有了切身体会!看那年轻公子斯斯文文,谁知一出手就往他胸口碰,可恶……安悠咬着牙,每一步都在雪地印上深深的足迹,对,还有那个偷他银子的小贼,仗着对京师的大街小巷甚为熟悉,硬是在他眼皮底下溜了,怎么不让他恼火?
郁闷许久,他陡然想起,还没有问那年轻公子的住所,什么时候去还银子呢?依照他的穿着打扮和手下人的态度判断,非富即贵,也不在乎那点小钱,无非是他不愿占人家的便宜,非要还。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也没有银子可还,身无分文,在偌大的京师如何立足?
安悠胡思乱想,发现有一群人围着墙上的公告议论纷纷,信步走上前看,但见上面写着两行大字:
近日烟花阁有不明匪乱出没,至今伤人十数名,若有能提供线索或协助官府将凶手捉拿归案者,重金悬赏。
落款是三个字:六扇门。
安悠沉思了一会儿,心想,不如趁这个机会挣些银子过活,也好打算下一步。于是,伸手揭掉了那张白纸黑字的榜文,立即的,四面八方涌来几个衙役,带头的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有点不大置信,“你晓得这是什么吗?”
安悠淡淡道:“榜文,我既然揭了它,自然晓得要做什么。”
“凭你?”那带头的衙役撇了撇唇,“要清楚江洋大盗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劝你不如早点去文曲街的那间醉仙楼附庸风雅比较好。”
“我意已决。”安悠早已习惯别人的轻慢。谁让他生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难免受到诸多怀疑。
“切,那银子不是好挣的。”衙役见他冥顽不灵,一气之下也不再多加阻挠,干脆任由他去撞南墙,“好,那你跟我去见六扇门的总捕头,他会告诉你这件案子的具体情况。”
“有劳大哥。”
六扇门是京师重地,四周充溢着一股肃杀之气,经过这条道的路人纷纷如避蛇蝎,宁可像壁虎一样贴着另侧的墙沿行走,也不愿多靠近六扇门半步。有人说,虽然六扇门抓的是强盗匪类或是危害京师安全的反贼,但六扇门中的大多数人来自江湖,也曾是杀人不眨眼的绿林草莽,难道披上一层外衣就可以得道飞升?
老百姓都不信,何况是安悠?
当然,这些对安悠来说并不重要,他的目标就是抓贼,领取赏钱,然后为此番来京师的初衷好生盘算。当那衙役把安悠领到六扇门的客厅时,里面坐着一位年近中旬的男人和一名手持洞箫的紫袍少年。
衙役上前在中年男人耳边低语几句,便回来对安悠使眼色,“还不给六扇门的总捕头邢爷行礼?”
安悠抱拳,“邢爷好。”
端坐在正座上的邢爷捻着两撇黑胡子,端详了他许久,“你叫什么名字?”
“安悠,安静的安,悠然的悠。”安悠一字一顿地回答。
邢爷点点头,“你知道在万花阁杀人的歹徒有什么手段吗?”
安悠摇头,“不知,但杀人越货,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邢爷哈哈大笑,“这话倒是不错,你很有几分做官的派头,比咱们家的风小子内敛、也比花小子正经,好,只要破了案,我会向当今圣上保举,让你成为六扇门的一员,怎么样?”
安悠淡淡道:“在下无意奢求。”
“什么?”一旁的衙役听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能让邢爷推荐,那可是你前生修来的福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不尽,你竟然敢不识抬举?”
“唉,不必过谦。”邢爷招手向那紫衣少年,“既然你俩一前一后揭了城东城西的榜文,那去把万花阁这件事摆平,带着那些匪类的人头来见我。”
安悠听了半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表情不定。
邢爷一扬眉,“有什么疑问?”
“不敢。”他摇头。
“尽管说罢。”邢爷端起一杯茶,俯首轻呷。
“六扇门有两大台柱,他们坐镇,京师安稳似乎不需忧虑。”安悠直截明了地把想法说了出来。
邢爷面不改色地笑了笑,“洞察力不错,心里知道,又何必问出来?”
安悠不卑不亢地一挺胸,“邢爷,是您让在下直言不讳。”果然如他所猜,风烛和花凋不在京,一旦遇到了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势力,仍要让江湖人出面摆平,其他官差即使遇到凶手,恐怕也会坐以待毙。
“敢想敢说……”邢爷啧啧道,“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年轻人,好好考虑一下我刚才的话吧,如果真的有这个本事,理该当仁不让。”转过头,对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紫袍少年说:“你考虑得如何?”
“但凭邢爷的意思。”少年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不带一丝温度。
“既然如此,你们俩分头行动,谁先拿下贼人,谁居头功。”邢爷落地有声地宣布。
“是。”
安悠与那紫衣少年对视一眼,兀自诧异,那少年眼中竟泛出斑斑红丝,红丝殷殷如血,触目惊心。
琉璃碧瓦,红砖墙,皇宫大院一派天下富贵的盛景。
凤鸾宫乃当今皇贵妃梅氏的寝宫。梅妃的一双儿女,一个是排行第四的宁王,一个是排行老九的晴川公主。
前些时,圣母皇太后病重,尚书府的两兄弟从深山请来一位道人作法,深得皇帝信赖,拜为国师。这国师一口咬定兰皇后的宫里有邪气,皇帝派大内探子一查,竟搜出扎着密密麻麻银针的人偶,自古宫廷最忌巫术,皇帝一怒之下把兰皇后一支的族人全部拘押,谁知大理寺判刑的前一天兰娘娘悬梁自尽,留下遗书对所有罪行全部供认,请求皇帝赦免无辜族人。
这件事刺激到了皇帝,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听太子请命、也不见太子的面,反而听从国师意见在地下龙脉所经的凤鸾宫调养生息,梅娘娘又泡得一手好茶,趁机大献殷勤,很得皇恩荣宠。宫人私下都说凤鸾宫紫气东来,俨然成了原来的朝阳宫,恐怕离好事也不远了。
白天在客栈听到外面一片生灵涂炭,龙简心情极为沉郁,原本就为皇兄下狱的事担忧,如今雪上加霜。他负手站在凤鸾宫外面半个时辰了,却仍不知如何进去面对父皇,更不知该不该告诉这个身心疲惫的男人,如今朝廷何等紊乱?
这时,一位钗环斜簪的俏丽女孩从后面抱住龙简,开心地喊:“简哥哥,你找我吗?”晴川公主——他的胞妹龙绻儿蹦蹦跳跳跑过来。
“绻儿,不要闹。”龙简没有像往常那样由她嬉闹,十分肃然。
龙绻儿不明所以,“简哥哥,干什么那么吓人,绻儿是跟你闹着玩的!”
“哥哥有事,你自己去玩吧。”龙简淡淡地说。
“为什么?”龙绻儿拉着他的袖子晃悠,“你答应过给我讲今天出去碰到的有趣事儿!不能耍赖啊!不然,我去告诉父皇你欺负我,走,咱们现在就去见父皇!”
龙简身形略动,闪过她的缠绕,衣袖飘然如风,“绻儿,你不听话了吗?”
“简哥哥!”龙绻儿甩着的袖子骤然不见,小脸一黯,红了双眼,“你为什么这么凶?”
龙简眉毛皱得如同叠峰,这时,又有肆意的笑声传来。
“四哥,今儿是什么日子,为什么火气这么大!”话音未落,一位锦衣玉带的少年郎轻摇折扇出现在两人跟前,隆冬的天还拿着扇子晃来晃去,横看竖看都端的是怪异。
“十四弟。”龙简的气息微微一动,似乎想起什么,却是隐忍未动声色。
天朝十七位皇子,不幸有九位早夭,存活下来的皇子,除了太子,只有皇四子、皇十四子极为出色,甚得太傅、各位大臣赏识推崇,小小年纪受封亲王,肩负社稷大任,皇十四子被封陵王,是菊妃娘娘的独子,平日极少来凤鸾宫,骤然出现不得不令人纳闷。
陵王审视他一番,“四哥,为什么不进去给父皇请安?”
龙简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