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大好吧。”店小二为难地嘟起嘴,不过碍于那对杀人的眼神,不得不硬着头皮慢吞吞挪至安悠跟前,“这位客官,您吃得好吗?”
其实,安悠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下半个馒头吃不下放在那里。对功力深厚的他来说店内任何一点动静都逃不过他的双耳,看到店小二挪到自己跟前,他不奇怪,淡淡地说:“还好。”
“那……您看是不是……”店小二结结巴巴地努力下“驱逐令”。
“嗯?”安悠漫不经心地斟了一杯茶,静静等待着他痛苦的表达。
“你在那儿硏嗦什么?”孟少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
当他经过年轻公子他们一桌的时候,侍剑气愤地就要推掌去掴那霸道无礼的孟少,哪知掌风竟被一股温润的风挡住去路,不禁一怔,向自家主人望去,“公子?”
年轻公子扬袖端起一个杯子,优雅的食指弹了弹,发出清脆的响音,淡定地说:“此次出门之前,我说过什么你似乎忘了。”
伏刀眉头一皱,从桌下一捅同伴的腿,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侍剑自知有错,吐吐舌头,乖乖收回了冒失的手。
“还算有眼。”孟少肆无忌惮地一阵哼笑,大摇大摆来到安悠跟前,“啪?”一拍桌子,震起碟碗、茶壶、筷子一干物品。
安悠仅仅抬头看了他那么一眼,便又垂睫不语。
“臭小子,找打!”孟少怒火冲天地去抓安悠的肩头,不等他碰到人家的一丝衣角,膝盖骤然一痛,重心不稳向前栽,脑袋“嘭”的一下磕到桌面,撞了个老大的包。
安悠冷笑一声,拂袖要走。
孟少哪能善罢甘休,一股脑地反扑回来,拳头朝着安悠的后脑捶去!
安悠看都不看一眼,单肘向后一击,恰好击中了孟少的胸膛,回身一个狠狠的扫堂腿将他踹了出去——
谁也没料到,这个单薄的少年眨眼功夫就把孔武有力的孟少丢出去,更料不到,孟少摔到了一口酿酒的大缸内,半缸的水受到突如其来的重力,“哗”地溅出,洒了附近的一张桌子旁的某位客人一身!
“公子……”侍剑吓得魂不附体,赶忙掏出干净的锦缎给主人擦拭。呜呜,可惜了这一件高丽国进贡天朝的上等狐氅啊!记得那次,公子的宝贝妹子不小心弄掉几根氅毛,被罚写《女诫》一整天呢。
伏刀霍地站起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横在路中央,挡住安悠的去势,喝道:“这厮无礼!还不给我家公子道歉!”
安悠眼睫微动,旋即,抬臂抽刃一挡——
当啷!火花四射,金属碰撞在一处。
年轻公子稳若泰山地坐着,淡雅不愠地望着周遭的一切,仿佛与己无关,鬓角一滴被溅到的酒珠落在桌面,清晰可见。须臾,他轻轻笑了笑,那一笑若春风拂面,超尘绝伦,迷惑了店内所有人的感官。
即使静如止水的安悠,心湖也为之一动。
“兄弟身手不错。”年轻公子负手来到他跟前,“不过,有失准头喔。”
“公子!”伏刀与侍剑异口同声,不懂主人为何替这个人开脱罪名。
“我是故意的。”安悠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
“哦,为什么?”年轻公子饶有兴致地摆摆手,命伏刀撤回兵刃。
安悠的架势未动,横在彼此之间的,依然是一把雕工精致的剑,在他的腰间还悬挂着剑鞘,显然他是一名剑客。
“告诫你。”
年轻公子呢喃,挑挑眉,“哦,此话何解?”
“告诫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安悠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盯着他的眸子说。
这是在对他刚才阻止侍剑打抱不平所予以的“报复”?年轻公子玩味地回视安悠,许久,微笑如初,“你可知,你告诫的是什么人?”
“你。”安悠坚定地说。
“你知道我是谁?”
“一个纨绔子弟。”安悠眉眼立起,“助纣为虐、姑息养奸。”
“放肆!你怎敢再三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伏刀“啪”地再度亮剑,便要教训一番这个胆大的少年。
“伏刀。”年轻公子沉声喝止,笑意全无,冷冷地说:“天子脚下,京师重地,不可擅自械斗,给我退下!”
安悠挑挑英眉,对他的修养倒是很欣赏。
这时,年轻公子身形骤然上前,单臂一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压住安悠的手腕,顺时针一个大翻转,剑背向后,抵住了从水缸里一跃而出扑向安悠的孟少。
“别……别杀我……”大冷天,孟少吓得汗如雨下,双脚哆嗦,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脖子所触的是剑背,并非锋利的剑刃。
安悠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一个温文儒雅的公子哥儿还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可是,对方贴得太近,一股陌生的干爽气息令他不由自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扬另一只手,把这个可恶的家伙逼退到三丈以外。
年轻公子从剑的动向上察觉了安悠的用意,唇角轻勾,一面加重把持剑的力度,一面伸出空着的手,率先抓住那“蠢蠢欲动”的细腕!安悠两手在胸前交叠,动弹不得,困窘万分,白净的脸如若染霞,明丽异常,一咬牙,腿上的功夫也施展出来,毫不客气踹向那可恶的男人。
年轻公子撤步旋身,把安悠攻向他的那只胳膊极力一扯,整个人跟着前扑,笑呵呵伸臂去避免安悠会扑倒在地的尴尬,一个恍神手心、臂膀触及到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怔了一怔。
这一怔,给了安悠全身而退的机会,他快速撤步,远远跃开三丈,怒目横眉瞪着年轻公子和他身后的两个侍从,面色铁青,继而掉头掀开门帘,大步流星往外走。
“站住——”
侍剑和伏刀异口同声地大吼,可是,却被年轻公子阻拦下来,不禁纳闷至极。
“客官……”角落里传来店小二慌乱的呼唤。
安悠扭头,冷冷地问:“什么事?”
店小二扣了扣残冷的桌面,“客官,您还没有付账呢。”
安悠脸微微一红,“抱歉,一时忘了。”伸手去腰间摸索,兀地,顿在那里,面色一下又变得苍白无血色。
“客官,您是不是没有零散的银子,没关系,小店可以找得开。”店小二缩着脖子绕过还在发抖的孟少,凑过来要债。
安悠尴尬地支吾:“能不能……赊?”
“什么?”店小二那一嗓子足以把冬眠的青蛙叫醒,“客官,进门前没看到小店外面写着‘小本经营,恕不赊欠’么?”
安悠急得滴下了汗,他本就面薄,怎经得起一丝嘲讽?四周渐渐浮起笑声,令他困窘得抬不起头。天杀的,银子明明放在腰间的绣囊里,怎么不翼而飞?难道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施展空空妙手?
店小二摸着下巴,瞅了瞅他腰间的那把剑,“这剑看起来不错……要不……”
“不可!”安悠骤然一退步,“区区一碗豆花和馒头的钱,我便是给你刷洗盘子抵债,也不可碰我兵刃分毫。”
刷洗盘子?
年轻公子听到这话,暗暗点头,再度扬起一抹笑,迈步走到近前,“小二哥,出门在外难免有失,你又何苦咄咄逼人?多少钱算到在下账上。”
店小二立即堆满了笑容,“好啊,那再好不过,爷,也不是咱们势利眼,如今的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年轻公子淡然的脸上泛起一丝波澜,“哦,为什么?”
“抽租啊,大店小店都是一个租价,大店的租还好,小店怎么受得了?”店小二摇了摇头,“皇子公主们在宫里作威作福,哪儿晓得寻常家儿女过什么日子。”
这话一落,店内的客人纷纷响应。
“就是就是,这两年拉去当苦工的男丁有多少,荒废了庄稼,到头来,朝廷不是一样征收甚于以往的粮食?”
“那可不,去年黄水泛滥,朝廷赈灾的银子才那么一点点,说不准给谁截了去!”
“还有各州郡被尚书选去当国师童子的娃娃,可怜啊,据说都被挖了心……”
“嘘!不要命了,尚书下的令你也敢去评头论足?”
六部乃是治国的根本,一旦出了问题,祸及百姓,极易颠覆整个王朝,历代的兴衰难道还不足以为证?为什么没有人去管?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皇上这些事?早朝要么无事,草草散去,要么本本皆是喜事轶闻,什么时候已是民怨丛生?
尚书?辖六部的尚书兄弟尚文恬、尚武嬉在忙什么?
年轻公子面沉似水,一瞬间,温度降到了冰点,害得身后的伏刀、侍剑也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安悠僵住,望着刚才还和他剑剑相向,此刻却成了恩公的人,又好气又好笑,面子上总觉得别扭,沉寂时,他突然开口:“你留下姓名,我自当奉还银钱。”
侍剑不服气地说:“无礼,我们公子的姓名岂能让你知道?”
年轻公子回过神,笑了笑,“无妨,鄙人姓宁,单名一个‘四’。”
“宁四?”怪怪的名字,安悠没有太在意,“那好,你告诉我你在哪里落脚,我会把银钱亲自送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