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太子宫渐渐平静下来。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沮渠牧健转身走向沉潜阁。
估计着沮渠牧健差不多快来了,我们三个提高了警惕。但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一丝别扭,我拓跋俊并非好色之徒,也不是偷窥狂人,若不是为了寿阳公主,我才不会这样。只可惜公主远在建康城,也不知道我在这水月幻境中为她所做的一切,如果日后向她讲起,恐怕她会觉得我精神有问题。我从小就被别人说有爱幻想症,但我只当没听见,不在乎,若是寿阳公主也要这样误会我,我当真是要肝肠寸断哑口无言了……老天不会对我这么残忍吧,好歹也要安慰下我这一片痴情呀!
我正想着,只见一个绿色身影晃进了沉潜阁内。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人一定是绿珠。今日在太子宫门前这一闹,已经让她颜面尽失。像她这种小家小气的女子一定会怀恨在心,她定会拼尽全力破坏沮渠牧健的洞房花烛夜,这下有好戏看了。
李敬爱听见门被轻轻推开,心中一惊,不觉将手伸进袖中,握紧匕首,准备随时出手。
她立于红帐之内,只听脚步声在一步步靠近。她摒住呼吸,只待沮渠牧健出现便拔刀刺去。但这脚步声十分轻盈,并不像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的脚步。她心中迟疑了一下,想到今日绿珠一事,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章姑娘来了,何必鬼鬼祟祟。”李敬爱冷笑道。
红纱帐被撩开,绿珠不慌不忙地走到她面前,扬起下巴,眼神中带有挑衅,说:“牧健哥哥一定是被你这个狐狸精迷了头脑才会这样,你别得意太早,不就是个亡国公主,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在这北凉宫中连个歌姬舞姬都不如,你一定是想借着牧健哥哥飞上枝头变凤凰。像你这种龌龊的女人我见的多了,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茗媺起身,暗自收回了袖中出鞘的匕首。她踱步到绿珠跟前,眼前这个妩媚玲珑的女子面带愠色,看待自己的目光实在不友善。
“章姑娘,你言重了,你不是说这太子宫中沮渠牧健只疼你一人,既然你有这般自信,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你难道是心虚了。”李敬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章绿珠被戳中了痛处,一时间怒不可遏,正当李敬爱转身之际,她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金柄镶玉匕首,朝李敬爱刺来。李敬爱察觉到身后有动静,飞快一躲,她并未习武,这一躲虽然及时,但也被划破了衣衫。由于头饰太重,走动起来步摇珠翠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她一时失衡,重重跌倒在地。章绿珠瞧见她如此狼狈模样,心中大快,笑着说:“杀了你,你就可以永远做你的西凉公主了,你最好不好再挣扎,小心我刺破你的脸,看你血肉模糊还怎么去勾引我的牧健哥哥。”
章绿珠果然心狠手辣,一把雪亮的匕首正要刺下去,房门突然被“啪”地一脚踢开,只见沮渠牧健冲了进来,绿珠眼看就要得手,却被沮渠牧健及时赶到,心中又急又气,抬手就要向李敬爱胸口刺去。
沮渠牧健飞身一月,挡在李敬爱面前,绿珠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动弹不得。沮渠牧健抓住绿珠的手,手指一用力,匕首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疯了!”沮渠牧健吼道。
绿珠挣开了他的手,大声哭诉:“我是疯了,我就快被你逼疯了。我从小在这太子宫中长大,喜欢你喜欢了十二年,到头来一句胞妹就把我对你的感情撇清。若不是这个女人,你怎么会这样!”绿珠声泪俱下,两行粉泪哭花了妆容。
“我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才不与你计较,你给我滚出去,今后若再敢对太子妃不敬,别怪我无情。”沮渠牧健丝毫不为她的眼泪所动,眼里迸发出凌厉的寒光,他极力压制住怒火,今夜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章绿珠眼看刺杀不成,捡起匕首就要走。沮渠牧健扶起坐在地上的李敬爱朝内室走去。没想到这章绿珠并未死心,她趁着沮渠牧健放松警惕,猛地转身,手拿匕首朝李敬爱背后刺去。她自小有些武功的底子,又多年学舞,身手灵活敏捷。这一招是沮渠牧健始料未及的,他大惊,奈何要踢开匕首已经为时太晚。章绿珠露出狰狞的笑容,可她没有想到,那把锋利的匕首最终被沮渠牧健握住,她看见沮渠牧健手上满是鲜血,顿时慌了神。
沮渠牧健将李敬爱护于身后,用手握住了锋利的刀锋,那匕首距离他的胸口只有两寸,他拼尽了全力制止了绿珠,只是手上伤得不轻。
沾满鲜血的匕首再次落地,绿珠大惊失色,“噗通”跪倒在地。她掏出手绢想要帮沮渠牧健包扎伤口,沮渠牧健一把踢开她,怒吼道:“你如此死性不改,枉我多年对你的疼爱。若不是乳母对我有恩,你又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在临死前嘱托我照顾你,否则你像今日这般放肆,我早就杀了你。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滚出宫里,永远不要回来了。”
沮渠牧健捂着鲜血直流的手掌,额上渗出些冷汗。
绿珠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心中又悔又恨,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敬爱,随后哭着跑了出去。
李敬爱看了那伤口一直淌血,想必他的手一定伤得很深。
“传御医吧。”她冷冷地说,正要出去叫宫人通传。
沮渠牧健却一把抓住了她,说:“不可,此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不然绿珠定会被处死。乳母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失信于她。”他咬牙握起流血的手,血依旧一滴滴不住地滴落地上,已经红了一大片。他指了指案几上的一个小木箱,说:“那里面有止血药,你帮我拿过来吧。”
李敬爱虽然憎恨沮渠牧健,但见他刚才奋不顾身为自己挡刀,虽谈不上感激,但也没有了那般厌恶。她来到案几旁,打开小木箱,猛然闻见了一股清香。侧目一看,原来窗台上放着一个插有黄色菊花的白瓷瓶。那瓷瓶无论从釉色还是光泽来看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洁白的瓷器上面画着一尾蓝色的鲤鱼,栩栩如生。
想不到沮渠牧健也有如此雅兴。她取出里面的白色小药瓶,递给沮渠牧健,并不想过多地理会他。
“我的手不便擦药,能劳烦公主帮在下擦药吗?”他的目光从刚才的盛怒转而冷静了下来,李敬爱见他言辞恳切,并未像今天白天那般爱妃爱妃乱叫,心里也没有十分不乐意。李敬爱素来不想欠别人人情,现在自己帮了他也算扯平了。
她一言不发地夺过药瓶,拔出瓶塞,一通乱撒,也不管是不是撒在了他的伤口上面。
他见沮渠牧健并没有丝毫疼痛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看来这伤口也没有多深。于是动作也更加随意起来,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丝绢替他包扎好。也许是用劲稍大,沮渠牧健轻哼了一声,眉头紧皱,额上直冒冷汗。
“你……你还好吧?”李敬爱见那雪白的丝绢不一会儿就被染成了血红色,她从小就有些怕血,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血,心里有些渗得慌。
“我没事……你早些休息吧。”沮渠牧健轻声说。
“那你……”李敬爱生怕自己睡着,沮渠牧健趁虚而入。
“我睡外室,今天你也累了,快去歇着吧。你放心,夫人台那边的千年雪参是不会断的。”
李敬爱没有多说什么,走进内室,将红纱帐重新拉好。她取下繁重的发饰,裹衣侧身躺在床上,心里回想起刚才那一幕,现在才觉得十分惊险,若自己慢一步,那匕首必定插入她的胸口。她从袖中掏出那把预备的匕首,放在枕下。不知为何,刚才她明明有机会杀了沮渠牧健,自己却全然下不去手。看着他为自己受伤,她虽然谈不上感动,但至少也有所触动。不过她无法将国仇家恨放下来,沮渠牧健始终都是仇人之子,如今自己嫁与仇人之子,只是缓兵之计。李敬爱恨自己胆小,恨自己太感情用事,她从小生长在宫中,没有见过什么纷乱厮杀,小时候连哥哥射死了一只兔子她都要哭上好半天,更何况现在让她杀了沮渠牧健……
沉潜阁内,暗香流淌,红烛摇曳,李敬爱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