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微蒙,几声清脆的鸟鸣划破天际。御花园的菊花还残存着昨夜的雨珠,一滴滴挂在蜷曲的花瓣上,丝丝晶莹。不远处的金盏台高高孤立于花丛古木之间,别致的凉亭檐牙高啄,与繁茂的树枝交映。台上空无一人,石桌石凳透着一股秋雨过后的凄清和落寞。
“扑哧扑哧……”
我隐约听见有什么鸟类扑扇着翅膀的声音,夹杂着熟悉的噪音。我揉了揉惺忪睡眼,睁开一条缝,只看见有一个模糊的黑黑的影子在我跟前晃悠。
那小家伙突然落在我的肩上,不出我所料,是君君!那只神出鬼没的臭八哥!
我一把捉了它,正想要好好修理它一番,同时也惊醒了正靠在我肩头的茗媺。她皱了皱眉,睁开眼睛侧头看了一眼我和君君,随后伸了一个懒腰,却立马一脸痛苦的神情,她用手捂着脖子,低叹了几声,说:“昨晚我是怎么睡的,脖子好酸……”
我轻咳了几声,指了指我的肩膀,说:“喏,你躺在这里睡的,害我一整晚都不敢乱动,我都快僵硬成假山了。”
她微微错愕,双颊瞬间红了起来,却极力想掩饰自己的失态,低着头整理着腰间飘带,半晌才说:“辛苦……你了,昨晚……昨晚是我太困了,所以……”
“咦……”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拿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你没发烧呀,怎么今天这么反常?平时我要这样,你准会把我骂个无地自容的,今天怎么……”
“卫俊!”她猛然抬起头,似乎有些不悦,我这才发现她生气时也十分可爱,澄澈的双眸仿佛倾倒了一湖的月光,让人很想从她眼中看到那个沉入水中的月亮。
“嗯?”我佯装无知。
“君君……好像在你身上……大大了……”她捂嘴轻轻笑了笑。
“啊!”我惊讶地发现这个臭八哥居然弄脏了我的太监服,那团臭臭的鸟屎还是新鲜多汁的,我胸前一大片都被玷污了!我气不打一除来,正要狠狠地拔它的毛,它似乎也知道我要发飙了,一个劲地挣扎,发出十分惨烈的叫声。
“等等,你看君君的脚上是不是有东西?”茗媺阻止我继续虐待君君,她小心翼翼地解下绑在君君脚上的东西,是一个制作精良的小竹筒。小竹筒躺在茗媺小巧白皙的手心,像一件颇有文艺范的哨子。茗媺打开竹筒盖,里面装着一张白纸。
上面两行清秀的字,我一看便知是穆辰的笔迹。他说昨夜受李公主之托,前往渎涧给李歆送信。
难道是李公主得到了什么情报,需要人冒险前往渎涧送信。想必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所以李公主才会让穆辰连夜出城去。
“那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要改变历史了,西凉国也许就不会被北凉灭了,那李公主也不用死了,我们岂不是圆满完成任务?”我一想到出了水月幻境就可以直奔靖康城去看寿阳公主,心里就开花了。
茗媺却摇了摇头,说:“只怕穆辰这次前去也是徒劳,水月幻境不会逆了历史的方向,西凉必定还是要被北凉灭亡的,我们能救几个人已经是逆了天意,若再改变历史发展的大方向,我必被……”
茗媺突然缄口不语,我见她眼中掠过了一丝不安和惊恐,有些好奇什么事能如此严重。但茗媺不愿意说,我也不会逼问,她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虽然天天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她身上始终笼罩着我无法解释的神秘感,她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我问茗媺。穆辰这一走,只留我们两个假冒的太监在宫中是十分危险的,好在现在前方战事告急,宫里没有人会把心思放在我们这两个违规入宫的人身上,大多都想着如何逃出宫保命。看来宫里人对李歆这次出征是心知肚明,只是碍于尹太后的威严,大家还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这城外的风言风语难免不会传入宫中,想必是北凉的计谋,让西凉自乱阵脚。
我和茗媺正盘算着如何见李公主,或者直接阻止她被劫走。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什么头绪,因为我们不知道现实中李公主是怎么死的,只有在她临近死亡最近的一刻救了她,才无后顾之忧。这点是前面救叶锦澜和菡如时总结出的经验。
所以我们还是只能留在宫里,静待时机。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一个女子叫住了我们。
我扭头一看,又是银屏。我心想,在现实中她总是缠着我们也就算了,在水月幻境里她还这样阴魂不散。这次来肯定又是为了她家李公主吧,不过这穆辰容肃都不在,看她找谁。
“你和你,跟我走一趟。”她指了指我和茗媺,一副大宫女的做派,说,“我家公主要见你们。”
我和茗媺面面相觑,不过我们现在的身份的确要比银屏低。既然能与李公主正面交谈,想必对她日后的死因应该可以了解一些蛛丝马迹,说不定她有忧郁症或者梦游症什么的,抑或是自己心脏太脆弱,受刺激而死。
我与茗媺跟随着银屏来到了李公主居住的慕渊宫,李公主端坐于正殿之上,一袭鹅黄色的衣衫,裙摆长至台阶,头上带着象征着公主尊贵身份的金凤攒珠百合冠,头上的珠翠华丽却不失高贵气韵,与她近旁的一株开着红色花朵的盆栽相得益彰。只见青丝如墨般流泻在身后,耳边的明珠若隐若现。她执一卷书,安静地看着,见我们来了,也并未抬头。
我们按照昨天刚学来的西凉宫礼仪给公主行了大礼,平身后,李公主给我们赐了座。这在我看来是主子对奴才莫大的恩宠了,不然也不会如此以礼相待。我素日在北魏皇宫,还没见过哪个奴才能有此殊荣,我第一次扮作宫里的奴才能有这等境遇,还是十分欣慰的,李公主也算是倾国倾城的佳人,想不到待人也如此和善,一般美女都会有点脾气,就像正和我一同被赐座的某个人。
李公主眼神示意了一下银屏,银屏心领神会地走到李公主身旁,小心翼翼地端起了那盆红色花朵朝我们走来。
“这是茑萝,本公主见你们与容肃情深意重,所以便赏赐此花给你们。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容肃此次前去的目的,我身边已经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男子了,但此事关乎西凉国的存亡,所以只有请容肃冒险一行,他临走前让本公主关照你们。”李公主神色中有一丝担忧。
“茑为女萝,施于松柏。公主好才华。”茗媺说完微笑着看了殿堂上的李公主一眼。
李敬爱嘴角一扬,合上书说:“姑娘好才华,只是这伪装的技术差了点,你的耳朵出卖了你。”
茗媺摸了摸耳朵,意识到自己的耳洞被发现了。但她似乎也不慌张,李公主也没有要惩罚她的意思,两个人仿佛有种相似的气质。
“西凉宫也不是什么佛门圣地,你们二人有私情也属正常,改日本宫再赐你们合欢花,准许你们行对食之礼。”李公主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她这一眼看得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什么?对食?有没有搞错!我好歹也是堂堂北魏七皇子,纯爷们儿!但是碍于现在的身份,我硬是忍住了没反抗李公主的旨意。
茗媺倒是反应快,忙跪下来谢恩,“奴婢谢公主成全,奴婢听闻公主近来忧心皇上出征之事,如果有我们如此卑躯能帮到公主,烦请公主安排就是。”茗媺朝我瞪了一眼,我立马领会到她的意思,也跟着一同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在我这里算是食言了。
李公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该吩咐的我都已经吩咐了下去,就看容肃能不能把信带给皇兄了,此次姑臧之行,他也许会中了沮渠蒙逊的埋伏,我前日收到密报,他们会在渎涧屯兵埋伏,就等着西凉的大军落入圈套。但是西凉已经有太多北凉细作潜入,我与母后根本找不到可信的人送信,最后我想到了容肃,他那夜冒雨等了我一晚,便可以看出他是可信之人。”
我与茗媺这才恍然大悟,就说穆辰怎么会这么快就取得了公主的信任,原来是由于真容肃的箫声铺垫,假容肃的敬业演出。但我突然有点担心起穆辰来,既然这次送信必然是一场空,那么他很有可能被北凉的人抓住,不过转念一想,凭借穆辰多年做禁卫军的经验,北凉人应该困不住他。
茗媺安慰了公主一番后,我们离开了慕渊宫。银屏带着我们来到了李公主特意给我们安排的宫室,我抱着那盆什么茑萝,将其放在了窗台上。
待银屏走后,我问茗媺:“公主的意思是要我们共处一室?”
茗媺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好像谁愿意跟你处一室一样,本公……李公主秉公执法,赏罚分明,我们今天收到这种待遇完全沾了穆辰的光。现在还是想想怎么营救穆辰吧……”
“营救穆辰?”我摆了摆手,说,“他武功那么好,不必担心。”
“就算是武功再高,也难敌北凉的千军万马,更何况他们都还都兵器。”茗媺倒了一盏茶,一卷轻烟袅袅升起。
“你放心好了,他黑白通吃,表现出众,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开始啃了起来。
茗媺啜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真可惜了李公主赏的花,你可是一点都不担心你的兄弟。”
我的目光转移到那盆奇怪的花,这花的花瓣呈五角形,颜色血红,十分明艳。“这花的意思是什么?”
茗媺漫不经心地说:“这花意喻兄弟亲戚相互依附、相互支持,李公主可是个文雅之人,你这点都不明白,真是枉费了李公主对你智商的信任。”
听茗媺这么一说,我感觉她又恢复正常了。我猜想她一天不打击我,一定会浑身奇痒无比,心里超级不自在。
但是我不知怎么回事,身体这会儿出奇地发热,仿佛有一团热气在我胸中涌动,我一时间站也站不稳。
茗媺立马警觉了起来,急忙扶住我说:“怎么了?是不是毒性发作了,快,吃了这药丸!”她迅速地掏出药瓶,倒出了一粒药丸,掰开我的嘴,喂我吃下。
可是这次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我吃了药一点好转都没有,全身继续发烫,而且是越来越热,虽然不似从前般瘙痒难耐,可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堵在我心里,十分难受。我双颊潮红,额上开始冒汗,茗媺扶我坐到床上,转身就要给我去倒水。她满脸慌张,因为她从未见我如此严重的发病,一时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茗媺端来茶水,扶起我,我感觉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香气萦绕着我,靠近她温润的脸庞,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焦灼和担忧。我胸中仿佛有烈火燃烧,导致我头也开始发晕,行动也不听使唤,我发出痛苦的低叹,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配着我。我突然一跃而起,重重摔倒在地,与其被体内的那股真气折磨,我情愿这一摔能晕过去。因为我感觉,我越是靠近茗媺,我便会越失去控制,想要……
“不要过来!”我捂着胸脯,用尽最后的理智朝茗媺喝道。
“你怎么了?俊,是不是毒发更严重了?”她没有听我的话,径直朝躺在地上的我走来。
她俯下身子想要扶起我,可是我却一把将她按倒在地。我的理智在一点一点消失,仿佛那团烈火要将我与烧尽。茗媺在我身下奋力地挣扎,可是我没有停止对她的不敬,难道……难道……我中邪了?!
我感受到我正贴着她的脸,近的可以看见她惊恐的眼睛中溢出的泪,她雪白的肩头裸露在外,胸前只剩一抹血色的红梅刺绣肚兜,更衬得她肌肤胜雪,一粒黑色的痣在右边锁骨上十分明显,她的身旁是被我扯下的外衫和腰带。
我明知道这是对她的伤害,但是我无法控制我的恶行,我拓跋俊并非好色之徒,可是可是,我今天是怎么了……我……我竟对茗媺做出了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我的意识在一点一点消退,渐渐地,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只觉得有一滴冰凉的东西滴在了我的手掌,我胸中的热气仿佛抚过了一寸寸冰凉细滑的表面……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寿阳公主在对着我哭泣,我的心好痛,一阵阵猛烈的绞痛折磨着我,我难道是要死去了吗……可是,为什么我还会有呼吸,而且还可以闻到那熟悉的香气,我渐渐舒缓下来……梦里,有低声的呢喃,有如醉的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