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御花园里菊花盛开,金黄的花瓣层层展开,仿佛将秋日的阳光尽揽怀中,在秋风里笑得正灿烂。从金盏台上俯瞰,大片御花园尽收眼底。
“公主。”一个侍女打扮的蓝衣女子走上金盏台,恭敬地站在吹笙女子旁边。
“公主,太后让您去寿康宫一趟。”女子低着头说。
乐声戛然而止,那女子只缓缓道:“知道了,银屏,你先下去吧。”
“可是,公主……”银屏抬起头,神色有些紧张,吞吞吐吐地说,“公主……是在……等那个人的……箫声吗?”
那女子忽然放下怀中的笙,冷冷地蹬了她一眼,说:“就你多嘴。”随后便起身走下了金盏台,银屏忙低头不敢再言语,在不远处等候的一群丫鬟赶紧跟了那女子上去,她粉色的背影在一片灿烂金黄中渐渐走远。
还未踏进太后的寝宫,她便听见了母后与哥哥的争吵声。只听母后苦口婆心地劝导,让哥哥不要轻举妄动攻打北凉。可是哥哥年轻气盛,哪里肯听,说是北凉正要攻打西秦,都城守军薄弱,这正是占领北凉的大好时机。二人争执不下,只见哥哥拂袖而去,独留母亲摇头叹息。身为西凉国的公主,她却从来不想过多地听闻战事,她十分厌恶各国之间的相互厮杀,外面的世界有如此多的险恶和纷争,她更愿意自己不是公主,这样就可以隐居于山林之中,过着悠闲自得的日子,也不用每天担心亲人和国家的安危。
她走进寝宫,扶着一脸疲惫的母后坐下。她知道母后为这个国家操碎了心,父皇在世的时候,常称赞母后有治国之才,可是现在,哥哥根本不听母亲的意见,一意孤行,这让母后十分失望。
“母后,由着皇兄去吧,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她为母后奉上一盏茶,安慰道。
“盈儿,你还小,不懂,这君王是不能出半点差错的,否则就会酿成血流成河,国破家亡的惨剧,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歆儿怎么就这么急……”太后捶胸顿足。
“好啦,好啦,母后,我懂你的用心良苦,皇兄他会想通的。”她趴在太后跟前,可怜巴巴地望着太后,说,“要是这个世上没有战争就好了,母后额上的皱纹也会少许多,看起来肯定比盈儿还年轻。”
太后爱怜地摸着她乌黑的长发,说:“就你嘴巴甜。”她将她拉过来坐在身边,眼神示意了一个掌事宫女。随后,几个宫女抱着几盆颜色各异的菊花走了上来,有紫色,红色,橙色,绿色,白色等,形态也各具韵致,尤其是那盆少见的绿菊。
“知道你喜欢菊花,所以派人在南国给你收罗了一些珍贵品种,名字是什么来着,我忘了,那就你给它们取名吧,到时候就昭告天下,让大家都按照你取的名字叫。”太后慈爱地看着她,她是她唯一的女儿,年龄又最小,所以便对她十分宠爱,这个小女儿就是她的心头肉。她知道她自小爱菊,小小年纪就总爱往菊花丛里跑,像只小鸟般穿梭在花丛中,顽皮地抖落了一地的花瓣,花瓣如雪般飘落在头发上肩上,菊花开得越好她便越开心。当她六岁时,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暗香盈袖这个词,娇滴滴地扯着她的衣袖,让她以后就叫她盈儿,李公主的小名最终由她自己定了下来,她也不再“敬爱敬爱”地叫了,从此,盈儿长伴着她左右,给了她的儿子们不能给的贴心和温暖。
“母后,你看这绿菊的花瓣瓣端有勾环卷曲,绿中透白,似朵朵彩云,看起来多像母后头上的祥云彩凤簪,就叫它绿云吧。这白色的晶莹如雪,插在青瓷里最好,放在月光下一定很漂亮,就叫它月上柳梢怎么样?紫色的那个我知道,叫观叶菊……”她笑盈盈地看向母后,十分欢喜。
“好好好,都听你的,我的盈儿真是才貌双全,连花名都取得这诗画相宜。”太后目光里满是怜爱,突然话锋一转,说,“盈儿,你看你也到了指婚的年龄,母后可不想把你留在后面,万一你那不成器的哥哥派你去和亲,哀家可要心疼死。所以现在朝堂之上各个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中,你有没有如意的呢?我看那个王国相家的三公子就不错,人长的是相貌堂堂……”
“我不喜欢。”盈儿只低着头摆弄那些菊花。
“那张将军家的公子如何?文武双全,战功赫赫……”太后非常迫切地想要给她最宝贝的女儿找个好归宿。
“我不喜欢。”盈儿仔细打量着那盆绿菊,满不在乎太后口中说的各家贵公子。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说与哀家听听,母后帮你挑,总能找到令你满意的。”太后起身来到她身边,将她扳过身来面对自己。
盈儿耷拉着脑袋,撒娇地说:“总之,女儿还不想嫁嘛,还想多陪母后几年,你这样急着赶我走,以后谁给你吹笙,谁给你沏茶,谁陪你赏花,谁……”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能找到一个好归宿,就是让哀家折寿哀家也乐意。”太后握着盈儿的手,轻轻理了理她的鬓发。
“呸呸呸,母后说的什么话,快来喝点菊花茶咽回去。”说罢拿起盘中茶盏,硬灌着太后喝下。
每次只要一谈到公主的亲事,最后总是不了了之,太后叹息着摇了摇头,看着盈儿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水灵,她心中隐隐有一丝担忧。
一丸鹅蛋似的圆月跳出了云层,遥遥碧空,是那样旷远宁静。盈儿照例在金盏台上吹笙,她坐在石凳上,拿出玉笙,在月下吹奏,夜晚,摇曳的烛光下,菊花泛着柔和的光泽,一团团聚拢成球、连成海,风一吹,清香的花浪便涌向远方……
这时,总会有一阵悠远低沉的箫声与她相和,无论她吹奏什么曲子,那人总是轻松附和,想必是个精通音律的人。
但是她从未见过他,只是凭借着箫声想象着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什么人在那里?”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我是长公主,你是何人?”盈儿起身走向他。
月光下,她眉若远山含黛,肤如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眸宛若星辰,一袭黄底锦纹的衣衫,清雅而不失尊贵。
只见那男子立刻单膝跪地,低着头恭敬地说:“在下容肃,是宫中护卫,在此巡夜,不知惊扰了公主雅兴,请公主赎罪。”
盈儿注意到他腰间的紫箫,这是一把上等的箫,光看这紫竹的成色就知道箫的音色不俗,她没想到西凉宫中的护卫还有如此精通音律之人。
盈儿转身坐下,头上的发饰珠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恕你无罪,你起来吧,你腰间的箫是怎么得来的,你可会吹?”盈儿似乎还不太相信每晚与她合奏的人就是这个宫中的护卫。
那男子愣了一下,解下腰间的紫箫呈上,说:“这把箫乃在下家传,平日里卑职无事时,便吹上几曲以慰思乡之苦。”他眼角的余光落在了一旁的玉笙上,他突然应声跪地,并不抬头看她,“卑职望公主赎罪,卑职实在不知这吹笙之人是公主殿下你,所以才斗胆相和,卑职实在是辱了公主尊耳……”
“我没有觉得你吹的不好啊,你可以告诉我你那首经常吹奏的曲子的乐谱吗?我觉得很好听。”盈儿语气中有一丝喜悦,在这深宫中,宫廷的乐师奏出来的音乐虽然华丽,却没有灵性,而他的箫声,让她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
“这首曲子是卑职自己写的,叫《青山眉黛》,十分符合公主您吹奏,可谓相得益彰。”他的声音是那样波澜不惊,他敬她是公主,却并不怕她。
“大胆,你居然拿我跟赵合德之流相提并论。史书上说汉代赵飞燕之妹赵合德,为薄眉,号远山黛。”盈儿有些不悦。
那男子也不惊慌,“卑职也听闻汉代才女卓文君貌美,双眉如远山隐隐,后来用远山眉,眉拂远山来形容女子秀丽的眉毛。公主您德艺双馨,才华馥郁,可与文君媲美,合德之流怎么可能配的上青山眉黛,纵使画了上去,也是名不符实。”
听了他的一席话,她心头的那一丝不悦早已烟消云散。
那晚,他替她写下青山眉黛的乐谱,二人笙箫合奏,堪比天籁。
“你来宫中多久了?”盈儿并没有摆出公主的架子,只当他是知音一般对待。她从小到大没有算的上知音的朋友,哥哥们整天忙于朝廷正事,其他公侯小姐与她话不投机,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吹笙,享受着夜晚的孤寂和宁静。
“卑职上位已一年零六个月,与公主合奏的时日也有百日之多了,请恕属下冒昧,卑职从公主吹奏的曲子中很少有听到欢快的,无论是《杏花疏影》还是《秋意阑珊》,似乎都透着一股冷清和寂寥。”容肃的话似乎戳中了她内心的痛,她十分不快地起身,拿着玉笙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讨厌被一个陌生的人看穿心事,讨厌被这样挑明了直说。
只听他道了声“卑职恭送公主回宫”,她没有停下脚步,她心想,也许,他只是玉笙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