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逛完了集市，买好了干粮，我成了这一大一小刁钻女子的随从。她们二人走在前面有说有笑，脚步飞快，徒留我一人在后扛着包袱，步履沉重。她们买就买吧，关键是还要挑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譬如玫瑰露、芙蓉霜、桂花膏、百合蜜、葵花粉……真可谓是从头擦到脚，连指甲缝都不放过。茗媺给出的合理解释是，北凉国日光毒辣，恐伤了女子娇嫩的皮肤，至于我，皮糙肉厚的，晒一晒，小麦色更健康。不过我倒不生气她这样说我，皮糙肉厚，听起来刺耳，可我在北魏皇宫里听惯了俊美一类的奉承之辞，觉得这个词也许是形容一种粗犷，这也是我内心想达到的外形效果，只是现在身心不一呀。她的审美观点也许代表了江南这一代女子对男子肤色的喜好，说不定寿阳公主就喜欢这样的。
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问：“你们江南女子大概都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呢？”
茗媺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你不是江南这一代的人吗？”
我心中猛然一惊，刚才我这一问题可犯了细作的大忌，我这等于直接告诉人家我是外地人，很有可能就暴露身份了。于是我忙补救道：“江南也分很多个地方嘛，我出生在江南一带的穷乡僻壤，怎么会知道你们这边的大众口味？”
“哦”茗媺挑眉，说，“那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打击到你幼小的心灵。”
我见她又要借题发挥，既不服气地说：“英雄不论出生，你可不要小瞧了我的魅力。”
一旁的麟儿撇了撇小嘴，问我：“你是英雄吗？英雄身边的漂亮姐姐总是一大群，可是你看你，只有你跟随茗媺姐姐和我的份儿。”
我瞬间凝固了……
茗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我脸色微红，勉强忍住了笑安慰我说：“没事没事，你放心，我们江南的女子口味多样化，你还是具备成为师母或者师奶杀手的潜质的……”
这一大一小就这样活生生地把我给耍了，我现在的处境就跟麟儿的小猴子一样，不对，是那个小畜生都比我高一等，因为我还要负责带着它的干粮，随时喂食……
待到正午时分，我已经饥肠辘辘，她们一路上吃了不少甜点零食，居然都没有分一粒花生给我！介于我不间断的肚子叫的声音直接扫了她们逛街的雅兴，茗媺决定找家酒楼吃饭。因为我整个上午表现良好，任劳任怨，茗媺把点菜的主动权交到了我手上。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呀，我一定要在上路之前饱餐一顿，也好出一出上午的恶气。既然她让我点菜，我打算秉承着不贵不点的原则，狠狠地宰她一顿！
“我要……”
“要四喜丸子和小葱豆腐，因为今天吃的是你们店推荐的特色套餐，所以是要免费送一个三鲜汤的对吧？我们的汤里面不要加胡椒。”茗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就这些吧。”
“好勒！姑娘你真会点菜，三位请稍等。四喜丸子小葱豆腐勒！”店小二扯着嗓子从我身边离开，顺便拿走了还摊开在我手中的点菜薄。
“不是说好我点菜的吗？”我愤愤不平地喝到。
“是你点菜没错，我不是让你看菜谱过了点菜的瘾了嘛。这趟北凉之行经费本就不多，该省则省，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茗媺轻轻啜了口面前的茶，神色怡然。
“你……”我一时语塞，店小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嘻嘻地说：“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呀，这是本店免费赠送的凉拌豆芽，三位请慢用。”
“一家人……”我与茗媺几乎同时惊呼道。
“难道你们不是吗？”店小二目光诧异地望着我们。
我不屑地扭过头去，耸了耸肩说：“像本公子这样英俊潇洒的人物怎么会看得上她这个乡野村姑，再说了，要她当家，必败无疑。”
我话音未落，只觉得右脚被狠狠地踩了一脚，大有力压千钧之势，这充满怨气的一脚，她居然可以踩得如此面不改色，依旧对着我浅笑盈盈。
“哎哟！”这叫声虽然有点迟钝，但足以证明我的神经末梢已被她踩的麻木，我憋红了脸怒喝到：“我上辈子跟你有仇呀！”
茗媺若无其事地啜了一小口茶，然后摇了摇食指说：“不是上辈子，估计是几辈子的累加，只是这辈子要你一起偿还而已。”
店小二神色尴尬，一时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紧张的气氛，他估计是怕我们打起来会吓跑了他的客人，砸了他的饭碗。
麟儿晃悠着一个铃铛，小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她不慌不忙地说：“这一回合，平！可以吃饭了吧？”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店小二，又叹了口气：“我爹娘一贯如此，别见怪，他们吵吵更恩爱。”
这次换我和茗媺同时愣住。
店小二僵硬地笑了两声，不过他皮笑肉不笑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刚才走进来的一群衣着华丽的客人正等着他去招待，他随即满脸阳光地迎了上去。
待我们的菜上齐，对面那一桌的菜与我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满桌的山珍海味使我们这边清汤寡水的家庭套餐显得十分惨淡。
趁店小二好不容易来参茶之际，我小声问他那桌人的来头。
店小二悄悄扫了一眼对面，怯怯地说：“他们是一帮做丝绸生意的商人，财大气粗，不好惹呀。刚才我不小心倒洒了一滴酒，还被他们骂了一通，真真是有几个臭钱就把自己当天王老子。”店小二只在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发泄了点情绪，不过对面一叫，他又只好点头哈腰地笑脸迎过去了。
****起筷子，故意在桌子上弄出声响给茗媺听，然后嘟嚷到：“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有钱就可以自己花钱如流水不管别人温饱？有钱就可以随便使唤别人当跑腿还加虐待？有钱就可以随便剥夺别人的点菜权吗？这些个商人没有一个是有情的，真不明白你们女人为什么还会喜欢。”我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夹起一棵青菜塞嘴里，嚼了又嚼。
“你不说话会噎死吗？”茗媺停箸，向我一眄，说，“吃饭，上路。”
这时，邻桌几个食客凑在一起谈论国事的声音渐渐飘入我们的耳朵，具体内容居然涉及到了我们北魏皇室，我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一个瘦削的文士摇着扇子说：“你们知道吗，听说北魏的皇帝得了病，命不久了。你说咱们皇上会不会趁机发动战争，一统南北，要是真如此……”
另一个白衣男子打断文士的话说：“即便北魏皇帝驾崩，我们皇上也不可能轻举妄动，因为拓跋嗣的大儿子拓跋焘可不是吃素的，听说他很有治国之才，是文武双全的皇位不二人选呀。”
我心里想，大哥的名声都已经传到这里来了，实力的确非凡。突然有点感伤三哥的白白牺牲，如果他能在这里来了解一下民情，说不定就会知难而退，不会以卵击石了。可是一方面我又忧心父皇的病情，他老人家自从姚夫人去世后，身体一直不大好，难免积忧成疾。但是我却不能现在回去，可如果我现在不回去，恐怕以后就不可能回去了。倘若父皇一走，我回去只要死路一条，大哥即位后，第一个要铲除的后患就是我。正当我在纠结之时，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
“我倒觉得拓跋嗣的这些儿子当中，只有七皇子最出众。”其中一个老者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说。
这一刻，我真的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我第一次被别人说是父皇儿子当中最出众的，这的确让我受宠若惊。
那个白衣男子一脸不以为然地说：“这位老者说的可是那个顽劣不羁，放浪形骸的拓跋俊？此人怎么可能和拓跋焘同日而语，不过是个黄毛小儿罢了。一介纨绔子弟，不足挂齿。”
什么？敢说我是黄毛小儿！我侧目看向那个白衣男子，生的一副酸不溜秋的书生相。我心里很想还击，只是碍于皇家风范，我只能把几个字生生咽回肚子里。
好在老者总是为我说话，那老者似有仙风道骨般，神色从容，说：“公子此言差矣，我听闻这七皇子可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德才兼备，相貌堂堂，文韬武略，一点也不逊色于皇太子呀。听闻他从小师承第一剑客苍梧，练就一身好武艺；在宫中是人尽皆知的扇痴，为了画中一女子，苦读诗书，三天三夜未眠。你说这样的人，生在帝王之家，岂不是难能可贵？”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我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皇宫中不至于一文不值，果然还是有懂的欣赏我的人，而且还是一位有见解有深度的老者，足以见得我的潜质不是一般的多，需要道高的人才能挖掘的出来。
茗媺问我：“你笑什么？”
我端起碗，扒了两口饭，“没……没什么没什么，今天天气真好呵。”
茗媺饶有趣味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这年头最厚的是什么吗？”
我摇头。
“是脸皮。”她抿嘴笑了笑。
茗媺突然吵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对我说：“他们在说我们这次要救的那个人。”
那个瘦削的文士又说：“听闻那个七皇子成了痴呆，已经被魏王室赶出皇宫，隐居山林了，这些公主王孙的命运也无法自己掌控呀。远的不说，就说咱们的寿阳公主，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一病就起不来了，真是替那个与公主订了亲的裴家少爷惋惜。再看那个西凉国的李公主，这西凉一亡，就被迫成了北凉的皇后，最后还不是含恨而死。他们虽然衔着金钥匙出生，这有没有享福的命还难说。”
我悄悄凑近茗媺耳边说：“我们这次要救的是那个西凉国的公主吗？那救完这个，寿阳公主就可以苏醒了吗？”
茗媺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就算寿阳公主醒了，你也没戏。没听到刚才说公主有了订亲对象吗，人家可是堂堂裴秘书监的少爷。”
“定亲又怎样，只要公主还未成亲就好。按你的意思是说只有王公贵族才能配得上公主对吧？那我就放心了。”我心中有点庆幸公主目前还是昏迷的，如果她苏醒了，指不定就跟那个裴家大少成婚了。
“你放心什么？难不成你也是王公贵族？不对呀，首先气质上就输了一大截，即便是，也顶多是个王公贵族的私生子吧，身份还是配不上公主的。”茗媺说完微微一笑。
“我可不是什么私生子，我是身份尊贵……”我突然停住，再讲下去就露馅无疑了，于是应付她说，“我是身份尊贵的正室所出，身家清白，我老爹虽然讨了很多小老婆，但是我是他大老婆养大的，家里算不上有钱，但祖上也是有几代是做高官的，我怎么着也有点贵族血脉的。”
“真是只呆鹅，难不成王公贵族里总会有几个痴呆，就跟刚才说的那个北魏什么七皇子一样……”她抚了抚袖，拿起筷子，给麟儿碗中夹了盘中所剩的最后一个丸子。
我这才想起刚才那个文士说的关于我的命运，我什么时候变痴呆了！而且我又什么时候被赶去山林了！拜托宫里那个情报司要帮我隐瞒去向，也要编个好听点的理由吧，白白玷污了我高贵的智商。罢了罢了，反正我现在是死是活还是痴呆了也没人管，父皇大病，大哥肯定是守在皇宫寸步不离的，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喝完了免费赠送的三鲜汤，收拾好包裹，我们正式上路。七月流火，太阳的温度并没有降下去，而是出奇地燥热。出了临安城门，四处一片荒郊，不远处横亘着连绵起伏的山丘。
“这北凉国还要多久才能到啊？我们为什么不置办马匹，还要靠这么原始的步行？”我提了提向下耷拉的包裹，额上满是汗。
茗媺扭过头对我说：“你以为我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吗？况且途中会经过一片戈壁沙漠，你觉得是到了那里买骆驼耐旱呢，还是现在买马匹划算呢？呆鹅果真不会算账。”
“好吧，你倒算得清楚，如果不是你花那么多钱买那么多香粉，我们至于沦落到连马都买不起吗？”我没好气地说。
麟儿突然走到我们之间，交叉起手臂做了一个叫停的姿势，轻声说：“别吵了，小猴子要午睡了，嘘……”
果然，那只吃饱了的猴子正满足地趴在麟儿的肩上昏昏欲睡。
我们不屑地看了对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又这样无聊地继续前进。这样也好，我也可以保存点体力赶路，想着就快救醒寿阳公主，我心里有一种久旱逢甘露的喜悦，脚步也不觉轻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