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大树下,大树的树冠宛如一片墨绿的云遮天蔽日,从枝叶的缝隙间可以窥见一片琥珀色的圆月。我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勉强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浑身湿淋淋的。我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景色如此熟悉,难道!难道!我已经出了水月幻境!
事实证明,我没有被水淹傻,因为不远处的石头上,还摆着那面泛着白光的水月镜。我凑近一看,镜中已经是一片模糊,再也看不到关于谢琰和叶锦澜的往日重现。那叶锦澜后面到底是死是活呢?我是怎么出了幻境的呢?正当我一头雾水时,我发现茗媺正朝我走来,她怀中抱着一堆枯树枝,头发披散在肩头,漆黑如玉。
她见我已经醒来,便一脸不快地将一堆柴火砸在我跟前,冷冷地说:“生火去!”
我好歹也算起死回生,元气大伤了,她居然还把我当仆人使唤,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有同情心的女人呀!不过,这早春的山里的确弥漫着阵阵寒意,我现在手脚冰凉,身上的湿气直往心里钻。我也顾不上与她计较,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一堆柴火烧旺。
正当我准备脱下湿淋淋的外衣烤火时,茗媺大呼:“你还要不要脸了?”只见她急忙将头侧向一边,紧紧地抿着嘴唇。
“爱看不看,我反正又不吃亏。”我心花怒放地宽衣解带,准备好好治一治刘茗媺,挫一挫她平日里的嚣张气焰。
茗媺没好气地说:“好个没良心的,早知道就该让你淹死在湖里!”
我突然停了下来,难道救我的人是刘茗媺?
茗媺理了理她湿淋淋的长发,我这才发现她的衣衫还在滴着水。一袭素衣紧紧地贴着她的肌肤,我突然觉得她穿男装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原来在我落水之前,茗媺也找到了谢琰向湖边赶来。当我跳进湖中时,茗媺已发现我在奋力挣扎。于是她和谢琰同时跳入水中。只不过她是来救我,而谢琰是去救叶锦澜。
好在最后我和叶锦澜都获救了,茗媺将我挪到安全地带,眼见着今夜月圆之夜难得,于是趁机施法,艰难地拖着我出了水月幻境。
“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重!”茗媺眼底闪过一丝埋怨,然后低着头自顾自地烤着火。她蜷缩着坐在火堆旁,身体有些颤抖。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她那张精致的脸庞,我觉得此刻她仿佛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母夜叉。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气质,全然不似从小生长在山中的野丫头。
我轻轻咳了几声,马上转移话题道:“叶锦澜和谢琰最后怎么样了?”
原来那日,臧采蘩找了一个谢琰不在家中的时间,专程前去牛首山找叶锦澜。叶锦澜见臧采蘩衣着华丽,仪态不俗,便知她是贵族家的女子,对她的来意也明了几分。
臧采蘩深得谢母欢心是有原因的,因为她与谢母有相似之处,那就是喜欢开门见山。
臧采蘩扫视了一番叶锦澜家中,说:“琰哥哥住的习惯吗?”
叶锦澜纤细的手指翻过一个茶杯,然后提起茶壶倾倒。细细的水流从壶嘴流出,伴随着袅袅上升的水雾,茶香扑鼻而来,茶水没有洒出一滴,叶锦澜神色淡然,缓缓地将茶杯递到臧采蘩面前,柔声道:“姑娘请用茶。”
臧采蘩客气地接过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并没有再碰一下。面前的这个女人夺走了她的心上人,她对叶锦澜更多的是嫉妒,是恨。但是她是一个又修养的女子,并不会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她要留给众人的是一个完美的印象,不能有一丝瑕疵。可是叶锦澜让她的人生有了伤痕,而且永远无法弥补。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败给她。
“琰哥哥最近过得好吗?”臧采蘩问。
虽然“琰哥哥”三个字在叶锦澜耳中听起来有点刺耳,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说:“我们过得很好。”
“很好?”臧采蘩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叶姑娘,你不觉得不这样很自私吗?”
“姑娘言重了,我与我家相公情投意合,夫妻间没有什么自私不自私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两个女人的暗战正激烈进行着。叶锦澜的表情有些僵硬,手指不觉紧紧地握住茶杯。
“琰哥哥本来可以前程似锦,可如今过得连平民都不如。你能给他什么?仅仅是吟诗作画吗?那不是琰哥哥真正想要的。我是能够帮助他实现满襟抱负的女人,而你,什么都不能帮到他,你只会毁了他!”臧采蘩的话令叶锦澜一时语塞。臧采蘩的确说中了要害,这也是成亲以来一直压在叶锦澜心上的一块重石。
见叶锦澜眼底闪过几丝黯然,臧采蘩觉得已成功一半,她此番前来的目的是要让叶锦澜知难而退,让谢琰回心转意。于是她趁胜追击,道:“请你离开他吧,我求你了。如果你真的很爱他,你就不应该让他继续沉沦下去。你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你真想为他好,就应该让他回到从前。我对他的爱不比你少,我能给他的一定比你多。”
叶锦澜轻轻吹去浮在茶水上的茶末,思绪已飞到远方。臧采蘩的确很了解谢琰,而她的话也深深撞击着叶锦澜的心里防线。半晌,她才说:“姑娘请回吧。”
臧采蘩也没有再说什么,她见叶锦澜一脸平静,自知胜算不大,但是她为了谢琰也甘愿赌这一次,就赌叶锦澜对谢琰的爱。
事实证明,臧采蘩胜利了。叶锦澜在谢琰还未回来之前,写好了一封书信,然后便向他们相遇的湖边走去。也许,她的彻底离开才会让他彻底死心。如果她得到了他,却毁了他的前途,她甘愿以死来成全他,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而已。其实,这段时间,她也在犹豫,如果她真的爱谢琰,又怎么忍心他与家中决裂,从此碌碌一生。这样的爱代价太大,谢琰为她付出了太多。
当她一步一步走向湖心时,她心里十分平静,从未有过的平静。虽然有不舍,但是能与他此生结为夫妇,她已心满意足。当她沉入水中时,冰冷的湖水将她包围,她没有挣扎,就这样安静地下沉,仿佛睡过去一样。但是她脑中不知不觉浮现出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情景,也是同样的湖水,同样的月夜,她被他横抱在怀中,他的胸脯是如此坚实,那时昏迷的她感觉到了一丝温暖的气息。原来,从那时开始,她已爱上了他。现在,她即将离开他,可是他身上的气息为什么越来越清晰……
当她醒来时,她已躺在家中的床上,身边是浑身湿透的谢琰。他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底储满了愤怒的泪光。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仿佛再也不要让她逃脱。良久,谢琰声音颤抖地说:“你以为你会水吗?傻瓜,下次要去湖边记得叫上我……”
叶锦澜躺在他的怀中,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光,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深深吻上他冰冷的唇……
二人紧紧相拥,窗外阳光明媚,山中的晨雾已经完全散开,青山如黛,流云似水,如今,正是万物复苏,姹紫嫣红的阳春三月。
听完茗媺的复述,我感觉自己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第一个任务圆满结束。茗媺伸了个懒腰,说:“你明天去客栈收拾一下吧,我们要出发去临安城,下一个目标在那里。”
我虽然心中有十万个不愿意,但想了想自己的终身幸福,还是同意了她的提议。本以为中间会有个什么小假期,没想到她如此苛刻,也不多给点劳务费。可是我要怎么对穆辰说呢?失踪了这么久也没个消息,而且一回来就说要去临安城。万一他认为我是想借机游山玩水,弃细作的责任于不顾,我很有可能被唤回宫里去等待父皇的责罚,恐怕还要招来杀生之祸,大哥可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
思前想后,我决定明早先回客栈探探口风。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再玩失踪。正当我想询问茗媺下一个目标人物是谁时,却发现她已躺在地上睡着了。只见她手枕着头,长长的黑发滑落在胸前,眉目如裁,清丽脱俗。我从未发现她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原来,她的温柔只限于她睡着的时候……
我又往火堆里填了几根木柴,然后也躺下,因为我的衣衫已经快烤干了,见茗媺身子单薄,于是我很君子地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轻轻盖上。虽然她是一个苛刻、有虐待倾向的老板,但是,寿阳公主的性命还在她手中,只要她能救活我的公主,我就能将她像菩萨一样供奉着,无怨无悔。
皎洁的月光洒在地上,一颗颗月光石散发着幽幽的白光,延伸至我来时的方向。树叶被凉风吹得瑟瑟作响,高大的榕树张开双臂,将夜空揽入怀中。水月镜已经又恢复了它普通的模样,就是一块年代悠久的镜子,可是它却能重现过往,所有的过往都如同镜花水月,流逝的是旧时光,留下的是无尽的遗憾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