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他不会在意的。”
我将布包藏进怀中,不用封逸谦搀扶,兀自下了马车。抬起头想向他道谢,发现他默默地看着我,眼底里有一丝哀凉。我仿若不见,低着头往前走。
“宜笑。”他在后面轻声唤道。
我不敢回头,狠下心说道:“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光说声感谢的话是不够的。可是我只能这样,请你谅解。也许……以后不能再见面了。”
“为什么?宜笑,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颤抖了声音。
我剧烈地摇头,泪水不知不觉再次夺眶而出,“你我本来就是不相同的,不见面会更好。”
“月老的红绳为什么不牵住你我?”他愤慨地说道,“你不是刚刚说过,无论贫贱悬隔,天涯异域,人间姻缘凭月老一线牵成?月老在哪儿?你骗我!”
“月老牵住了我跟敖!”我也提高声音,想就此浇灭了他的幻想。
“可这根红绳已经断了!”他不甘心地大喊。
我不禁转过身去。封逸谦长发在风中飞扬,眼里被水意淹没,俊俏的脸上不断地抽搐着!他也快哭了。
那一刻,有血流汩汩的幻觉。我无法坚持自己,惨然笑着说:“后天,后天你就去太庙一带找我,我会告诉你究竟为什么?”
后天是我的生日,我会选择在这一天离开。到时候,我会当着封逸谦的面消失。一切的一切已成定局,他也会死了这条心。
玉珠在我手里,我终于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暑残秋更热,我刚踏进卫尉府大门,后颈便隐隐有了汗意。恰好是晚饭时辰,从厨房那里飘来缕缕稻米香,我的饥饿感更加强烈,不得不一只手按住胃部,低着头,沿曲折的长廊径直往后院去。
才走了一段路,堂下缓缓步出一个人,在前面拦截了我的去路。
司鸿宸斜斜地瞥着我,动作优雅而自若。乌色眸子隐隐闪现幽光,让我有了种被寒刀剖开的错觉。
“听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去哪儿了?跟谁一起去的?”他蹙起眉端,问得低沉。
我下意识摸了一下衣襟,也冷声回答他:“我去哪儿,似乎没必要告诉你。”
他微微一愣,随即不在意地扬了扬眉,唇角甸起那种若有若无的一缕笑。
“那是当然,你的行踪不在我的关心之内。不过你既然住在这里,就要听从我的吩咐。我是这里的主人,不是么?”
我的内心一阵痛意,手骤然抽紧,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态。曾几何时,我也是这里的主人。这个时候正是我从厨房出来,将精心做好的佳肴美馔,端陈在他的面前。清醴盈金觞,欢声笑语起,他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满足。
那个令人陶醉的美好日子,再也不会出现了!
“你说得对。”我苦涩地回答。
司鸿宸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摘了一片树叶下来,在指间把玩着,“纤纤想吃玉米馒头,厨房佣人做不好,你就给她做几个。”
闻言,如同当头淋了一桶雪水,纵是牙齿咬住唇,我依然浑身颤抖,“要我做给她?我不干!”
“你!”
他吃惊地瞪眼,扔了叶片,用近乎不可抗拒的口吻道:“快去!”
“我不会去的!”我突然大声地叫了一声,不争气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随我激烈的说话声飞溅。
“你又开始想强硬了?”他威胁道。
“司鸿宸,你听好了,我是韩宜笑,我本来就是这样!”我冲着他几乎嘶吼着,“我韩宜笑不是什么佣人,我只给自己喜欢的人做饭做菜!你放弃了我,拉倒!但是不许侮辱我!你们只管赶我走好了,回你的虞纤纤身边去!我不稀罕!”
我已经顾不得他说些什么,再也按耐不住转身就走。跌跌撞撞地走到后院,里面一片昏黄,没有一丝温暖,看不到光明。
就让一切过去吧,还是走了的好。
我扶着墙不能自抑,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到了最后哭成了泪人。
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静静地等着生日那天的来临。
听不到前院的动静,我不再揣摩司鸿宸的想法,虞纤纤在做什么与我无关。司鸿宸的话将我仅存的温柔一丝不留地抽空了,我的眼前干涸如沙漠。
嘎子将饭菜放在门口,朝里面喊:“夫人,不吃可不行,你就吃点儿吧。”
我在里面环抱住自己,似乎已麻木,感觉不到饿。
司鸿宸很恼怒,他定是以为我用绝食来反抗他。这样反而起更坏的效果,我听见他在怒斥嘎子,“她要逞强,请便。我平生最看不惯这个!”
后来连嘎子也不再劝我了。
生日来临的这天,我将自己梳洗干净,开了屋门。
太阳的熹微从东边斜过院墙,给这个冷情的角落涂上了点暖色。我站在树下仰望天空,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即将获得重生。虽然感觉头晕目眩,我还是微微笑了。
近处,厨房里做饭的佣人正抱起一大捆木柴,我缓步走过去,把佣人吓了一跳。
“夫人……您出来了?”
我平静地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大人和纤纤姑娘……还没起来呢。”佣人解释着,又生怕多嘴,问道,“夫人要不要填点儿东西再走。”
“给我做碗面,加个鸡蛋吧。”我开始怔忡,酸溜溜的感觉又上来了。
当我从厨房出来,卫尉府里依然沉静,前院的人还沉浸在悠长的好梦之中。我只是下意识地流连了一遍院中的景致,一草一木都在我心腹之间引起抽紧的疼痛。
接着,我悄悄然离开了卫尉府。
半路上讨了辆马车,指明去太庙。车夫自不怠慢,扬鞭驱车,一路风尘往太庙方向赶。
当我出现在通往太庙的黄土大道时,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从东边山塬跳跃而出。整个皇城望去如披上一道霞帔,映得满眼金光。我被这壮观景色迷惑,下车边走边观望。眼前树木郁葱,异花满地,整个太庙在绿海中时隐时现,就如海外仙境一般。
方砖铺就的小道宁静深长,耳畔鸟声鸣唱,安逸而祥和。我颓丧地想,就算如此美妙的风景,也不过是海市蜃楼,战争的浓云即将弥漫皇城上空,这里也是逃不掉的吧。
我的心,不再有殷殷的愿望。离开,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而梁汉王朝的结局,谁会猜得到是喜还是悲?
我去意已定,脑子里却时而幽怨时而清朗,走着走着,看见太庙的大门了。因为这几天不是皇家烧香祭神日,太庙的门关得紧紧的,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失神地望了望,仿佛看见懿妃含笑走来,杂着金丝的宫裙,象牙红鸾鸟步摇在阳光下闪耀,整个人看起来风情万种。
别了,懿妃娘娘。
我好容易收拾起伤感,退到附近的水池畔,倚在雕石栏杆旁等封逸谦。
封逸谦的身影出现在绿的深处,他东张西望着,嘴里不停地喊我的名字。那样飞花如漫雪的浸润下,他的白色衣袍飘缈欲飞。我看着他,听着他的呼唤声,胸腹被掏空般的难受。
答应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