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完全视我为不存在,当着我的面调起情来。司鸿宸伸手去拉虞纤纤的手,纵声笑起来,一把扯起虞纤纤就跑。
“让他们把你的东西暂时放到前院去。走,先去我的房间。”
虞纤纤被他扯着,衣袂缭乱。她发出一片娇声,回头看了我一眼,像个诡计得逞得意之极的狐狸。
我已经气息凌乱,站在原地颤抖。
“夫人。”
我闻声回头,嘎子站在后面。他的手里也提着一个箧笥,满脸同情地看着我。
我的脸色一定很吓人,嘎子稍显尴尬,勉强解释道:“纤纤姑娘要搬来这里住……好像也是大人的意思。”
“就是说,我要离开这里,对吗?”我勉力支持着,苦笑道。
“不是不是!”嘎子连忙否定,“大人并没有这么说。他的意思是,你搬去后院……”
我明白了,司鸿宸连当面说话都不愿,他是让嘎子传话,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想当初在安洲城,他安逸于小洋楼里的二人世界,连虞琪都休想再踏进一步。卫尉府里照样幽静少人,他选择了虞纤纤,只留一个小小的角落给我。
我是该恨他?还是该感谢他?
我那么恨,恨薄情寡义的司鸿宸。可是又不得不原谅他,他原本就是一个纯粹的人。或许这样做他还是对我有所顾念的,而我依然需要靠他,哪怕变得穷途末路。
韩宜笑,还得死皮赖脸地过下去。
夜色已沉,卫尉府陷入朦胧。后院的小屋内,只有残烛晃动。
我吹熄了烛光,独自游走在长廊。长廊曲折绵延,一直通向司鸿宸的房间,不,曾经我与他的房间。
那里有虞纤纤轻灵婉转的歌声,歌声引得花木疏影霏霏,连月亮都安静地贴在天空。我望着那里发出来的灯光,心里一阵冷,一阵热,迷迷茫茫仿佛丢了魂。
嘎子提着灯笼,在院门那头朝我招手。我无声地走过去,嘎子指了指府门示意,又迅速消融在长廊尽头。
我按着嘎子的手势,悄然走到府门口,小香焦急地等在那儿。
“少爷让我带口信,明日待卫尉大人出门,请你务必去会他。他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小香轻声说了个地方,紧张地望了望府里的动静,生怕让人发现,便慌里慌张地跑了。
我望着小香的背影,细辫子在夜色跳跃,像个快乐的小精灵。
莫名的,我暂时忘却了心中的忧伤,暗自思忖着:“看小香这般慎重,封逸谦一定有个好去处。他是全身心替我着想的,会去哪儿呢?”
白日。
连绵青山飘浮几缕云烟,万里晴空分外辽阔。烟横水际,岸边有翠鸟扑腾着翅膀,伴随辘辘马车一啼一声地叫着。
此时,封逸谦的马车载着我,再次行驶在玉带河边。
“你现在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了?”
封逸谦在前面扬鞭,声音就像春日柳丝轻飏,温煦却又遥远。
我明白他话里所指,心头有隐隐的喜悦和祈盼,忍不住道:“晏老头还在吗?前些天你忙忙碌碌的,是不是先来过这里?”
封逸谦笑而不语。
晏老头儿子家的院子,依然破旧不堪。那棵高大的槐树上缀满了紫花,啾啾鸣叫的燕子飘忽不定地上下翻飞,惊落紫花片片。晏老头的小屋里还是那叮叮咚咚的敲击声,细细体味,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轻快,倒似有几分沉重。
这个院子,只有他和儿子两个人。那个贤惠的女人永远离开了,把家里所有的快乐都带走了。
晏老头儿子端着陶罐进来,往陶碗上倒了热茶,分别放在我和封逸谦面前。我站起来表示谢意,见他一脸肃然,心中愧意又上来,不由叫了声“大哥”。
“没事,你们坐。我爹很快出来。”晏老头儿子憨厚地说道,闷着头出了屋。不多时院子里传来沉沉的劈柴声。
我和封逸谦对望,都不约而同保持缄默。我端起茶碗想喝水,发现碗沿积了一层厚厚的污垢,便停顿了一下。
旁边的封逸谦也发现了,轻问:“我去洗洗干净。或者,我们不喝?”
我缓缓低下头,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封逸谦见状,也照样喝完了。
小屋里叮叮咚咚的敲击声终于停了。隔了一会儿,晏老头掀帘子进来,很小心地将小布包放在桌上,摊开。
“封小爷催了几次,我自然不会怠慢,终于赶做了三枚。”晏老头微微笑道。
他粗粝的手指下,是那三枚玉珠,晶莹剔透,艳润如血。彼此轻轻相碰,叮的一声微响。
这不是我的玉珠吗?
我的心被什么敲得激跳,缓缓掂起玉珠,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午后正烈的日光折射玉珠的光芒,耀目绚烂。我一记欷歔,颤声道:“太好了……谢谢。”
“姑娘别说客气话。”晏老头笑答,“这也是我曾经答应你的,后来发生很多事,就搁下了。要谢就谢封小爷,他几次三番求我,我还记得姑娘描述的玉珠模样,就答应了他。”
我怔怔地一声,“谢谢。”不知道是再谢晏老头,还是封逸谦,心潮澎湃激荡,竟流下了眼泪。
封逸谦见状,轻轻抚上我的肩,故作轻松道:“事情总算圆满了,我也开心。宜笑,你心愿了结,回去好好保存着,不用再多思多愁了。”
我俩同时拜谢晏老头,肩并肩出了院子。晏老头的儿子送我们出村,目送马车启动,小路弯弯上了黄土道,他还站在原地朝我们招手。
我忍不住一阵悲凉,含泪对封逸谦说:“拜托你一件事,帮忙给晏老头儿子找个媳妇吧。”
“我也这么想。”封逸谦在前面应道。
“小香是个好姑娘,最好想办法解了她的奴籍,换她自由身。我看他俩很配对,或许我们能帮他们促成一件好事,毕竟我们欠晏老头太多。”
这或许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件未了的事。至于别的,不想牵念,也不愿牵念。
封逸谦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还兴致勃勃地说:“太好了!下次我安排他们见面,小香要是中意,我立马办他们的事。如果促成这件好事,那我俩就是……”他一时难以形容。
我抬眼望天,接口道:“我俩就是月老。”
“月老是什么?”
“月老就是司婚之神。锦囊系红绳,无论贫贱悬隔,天涯异域,人间姻缘凭月老一线牵成。”
封逸谦默然良久,才由衷地叹道:“宜笑,你知道的比我多。我俩是月老,真好,真好。”
我仍是悲哀着,强作若无其事地,替小香,替晏老头儿子描绘他们的未来。
“等他们有了孩子,一定要姓司鸿……阿谦,一定帮他们有姓。”
“我知道。”
马车辘辘声响彻黄土大道,我昏昏沉沉地眯起眼,最后竟睡了过去。等醒转过来,看见马车转过宫城御道,驶向卫尉府方向。封逸谦默默端视前方,又缓缓转过头来,眉宇间微拢,表情复杂万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你就在这儿停了,我走回去。”
他停了车,不安地望了望天,“宜笑,太阳落山了,敖卫尉可能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