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逸谦清冷的眼中似有一道水波荡漾,一瞬间清晰可见。我后悔这么说,心中纠结万分,只好茫然地站着。封逸谦沉默良久,努力变成满不在意的模样,重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指有点凉,力道却在加大,仿佛攒足了所有的精神,脸上温柔的笑容并未敛去半分。
“当你是我新娘的时候,我应该珍惜的,却错过了。我很后悔放走了你,一直想努力争取,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是多么快活啊!可惜快活来得太短暂,上苍不再给我机会了,我又独自冷冷清清过日子……不过也好,我已经习惯这样。以后的日子莫过于你过得好,这样我才会快乐,是不是?”
我被这番真挚的话打动,正想说几句发自肺腑的感言,只听后面几下击掌声。我和封逸谦同时回头,司鸿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饶有兴趣地微笑着。
他近前,望住封逸谦,唇际只略有笑意,“说得精彩极了!封少爷果然情深意切,句句煽情,把我都感动了。你现在还捏着我媳妇的手,是不是该放手了?”
封逸谦这才恍然,收了手,淡淡一句,“我走了,保重。”朝司鸿宸拱了拱手,再次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司鸿宸并不还礼,兀自说给封逸谦听,“欢迎封少爷来作客。下次来先打声招呼,我可以出门迎接,酒菜备齐,什么时候都可以。”
话里已隐隐带了一丝嘲弄。
望着封逸谦的背影消失于巷陌,司鸿宸嘴角的笑意淡了,眼中的阴霾疾速闪过。我知道他动了情绪,垂下头想往府里走,司鸿宸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们约好见面的?”
我柔声说:“别瞎猜。封少爷来皇城办事,顺道看看我,毕竟以前我是他家的女仆。”
司鸿宸仍不满意,皱着眉道:“看得出这家伙贼心不死,你呢,余情未了。”
我有些生气地瞪了瞪他,嗔道:“就你想象力最丰富!我是你的人了,你还不相信我?司鸿宸,以后再这么说,小心我不理你!”
这样性急的话让司鸿宸忍不住一笑,他的心思向来机敏,望着我,眉毛凝结,眼神认真起来。
“以后不许跟这人见面!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姓封的小子。”
我有些负气地扁了嘴,回敬他,“你以后不许跟虞纤纤见面!不是我不信你,我是不信这女人。”
“哈哈,原来你想搞一夫一妻制!”司鸿宸大笑,索性将我横腰抱起,在树下旋转了几圈,直到我讨饶,“好,准了!怎么样,我唯一的美丽的夫人,回家伺候你唯一的英俊的丈夫吧!”
他抱着我直冲府门,我搂紧他的胳膊咯咯轻笑,暂时忘却了封逸谦温柔的眼神,以及刚才给予的伤感。他说过,我过得我,这样他才快乐。
可是,他真的会快乐吗?
我沉浸在与司鸿宸共同泡制的蜜罐里,就是零星的小吵小闹,我视这些为蜜罐里加缀的调料,甜美醇香,回味无穷。大致新婚的女人心境都是如此,何况我和司鸿宸是绝世的另类,相依相扶不能分立,我绝对离不开他。
但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对封逸谦的担忧总会不期然占据我的思绪。这样的担忧不是捕风捉影的,因为封叔出现了。
封叔的出现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我刚在大街上闲逛,顺便想给司鸿宸做几件薄衫,封叔的马车慢悠悠经过,无人察觉一个还在行走的女子眨眼间不见了。
阒静无人处,树影婆娑,一身黑色锦袍的封叔负手而立。他盯着我,眉眼间依然是藏匿得极深的阴鸷。
每次见到封叔,我不敢多言,心急惶惶地跳着。
“这么些日子不见,过得挺滋润。”封叔冷哼,“今天过来,提醒你两件事,让你长点记性。”
我半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样貌。
封叔缓缓踱过来,继续说道:“第一件事,谦儿与你见过面,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我已经警告谦儿,并且暂时将他软禁在家里。你如果不想让他受苦,就躲得他远远的!敖第一次看见不见得会发火,第二次就难说了,你的卫尉夫人的地位休想保住!”
我知道他也在警告我,忍不住冷笑道:“我的事与封少爷无关,我会避开他的。他是有头脑、四肢健全的人,心地善良,涉世不深,你不能禁锢他!”
“倒替他说话,看来你比我了解谦儿。那么,你兑现你的承诺吧。”封叔冷冷扫了我一眼,面上仍是阴沉的,“还有第二件事。敖不是想用行动表示对靖帝的忠心吗?他的大好时机到了。”
闻言,我气息凝滞,脱口问:“什么事情?”
封叔目光幽静,娓娓道来,“而今西境,经历一番战事,已是空空如也。袁放大军回撤之时,残余驻军也都被官府全部聚集到了城池,几百里边境线荒凉萧瑟,人口根基几乎流失九成。袁军固胜,元气却是大伤。为防范蒙国死灰复燃,靖帝勉力在西境重建驻军二十万,手头兵器缺乏,须得动用皇城兵器库,派可靠将领押送辎重,速去速回。”
“您的意思是,敖有这个机会?朝中将帅多如牛毛,怎会轮到他?”我疑惑道。
“封某多年经营兵器盐铁,对目下朝中将帅有一大致推算。”封叔自信地一笑,“说到底,但凡将士,自然是首先追求报效朝廷,为国捐躯,然在生死存亡之际却总有临阵脱逃者。这次去西境,无异于打仗,沿路崎岖坎坷,风云莫测,倒是个苦差事。办得好,势必官升两级;办得不好,脑袋搬家。”
我的神情变得凝重,封叔扫了我一眼,继续说:“当然,举荐者大有人在,敖会遇到强手,谁率先自荐,自然先得龙颜欢喜。此事还未在朝中宣告,我先透露给你,你去说服敖自动请缨,我愿意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不过,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事成之后告诉敖不迟。”
我明白封叔这是让司鸿宸知道,他是有恩于他,将来愿意共事谋划一件宏大功业。但是,战乱之世的天下意识何尝不是司鸿宸所想的?包括我在内,真心希望司鸿宸能干一番大成就!成为他的女人后,那念头就根深蒂固了。
心中暗喜,我嘴里说:“敖去西境打过仗,路径熟。再加上他做过考工令,对兵器辎重熟悉,确实是个最佳人选。”
“跟聪明女子说话不用费劲。”
封叔满意地笑了,缓了口气,“敖兄弟向来犹如过江龙,才具卓绝,然报效无门拘泥于梁汉王朝的囹圄,可惜可叹啊!事实证明,我封某的眼力没错!”
说完,他在我耳边如此这般叮嘱一番,方从容而去。
不得不说,封叔的老谋深算、思路慎密,十个靖帝都不如。司鸿宸前后遭袁放等人挟制,难以施展才华,确实需要封叔这样的名士暗中相助。尽管封叔的手段毒辣,也害过司鸿宸,但是没有他的几次出手,司鸿宸连命都丢了,还谈什么宏伟大计?
这样左思右想,不知不觉中,我的天平逐渐倾向封叔那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