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听到一声惊呼,“夫人来了!”
士兵们仍然站在屋外屋内守候,个个面色凝重。耳边尖声鸣叫,好似幼猫的哀鸣,我直直地冲进去,扑向司鸿宸身边。
“夫人,大人他……”
我慌乱地执起司鸿宸的手臂,摸索他的脉搏。那细微的脉动几乎找不到了,而他的面色渐现暗青,仿佛一尊冷面的雕塑,一动不动。
“你醒醒,你快醒醒,睁开眼看看我……”我无力地呼唤着,他的手指僵冷,冷得让人胆寒。
最后一丝脉动停止了。
那一刻,我的呼吸仿佛也停止了。胸骨都在爆裂粉碎,我哀嚎一声,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待睁开眼时已是天黑,窗外暮色洇浓,马蹄声不断,依稀还有人的说话声和哭声。
司鸿宸安静地躺在原处,我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的脸庞。这样的人,我怎么相信他已经死去?我宁愿相信他还在沉睡。
“司鸿宸……”
我默念着他的名字,呼吸间充斥着绝望和悲凉。
“夫人,给大人换衣服吧。”有士兵进来,见我醒来,边擦眼泪边跟我说。
在士兵的提醒下,我默默地给司鸿宸擦洗完,并换上干净的衣衫。最后给他梳头束发,将他心爱的盔甲穿戴整齐。
封叔带着一帮人再次出现在茅屋内。整装束甲的司鸿宸英气逼人,随时准备冲锋杀敌一般。
封叔大叹,不无惋惜道:“如此可造之才!”
他转头看了看我,用低沉的语气说:“我已说通太祝令,按国祭单独为敖兄弟治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他还是名考工令。”
我哀痛地望着司鸿宸,闭了闭眼,只淡淡的一句,“人都死了,把我的玉珠链子还给我吧。”
封叔低头思忖,我见他一双阴鸷的眼眸里浮光沉沉,以为他要耍赖。他顿了顿,虽略有不耐,但还是安慰道:“自然会给你。不过链子在俪城,等给敖兄弟办完丧事,我回俪城后,派人交给你。也不过就在半月工夫,不急。”
他的眸光盯在我的脸上,企图从中发现一丝秘密。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脸,点了点头,仿佛疲惫至极的神情。
封叔反倒沉默了。我知道,他一定很失望。
次日清晨,封叔派来的辎车停在了茅屋外面。
几名士兵将司鸿宸抬上辎车,我全身素缟坐在司鸿宸身边。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下,辎车缓缓向林子外面行驶,全体弟兄低着头,沉默地跟随而行。
出老砖高墙,封叔和几名属下等候在那里,谁都不说话,也不打招呼,送丧队伍继续向祭祀场前行。
队伍过官道不久便避开宫城,拐向一条石子小道,道路曲曲折折往前延伸,周边风景萧条,连鸟儿的影子也极少见,便是祭祀场了。那时的人都是相信神灵的,祭祀场焚烧的死人不计其数,那些孤魂还在游荡,到了半夜特别容易闹鬼,还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叫声,因此这地方极少有人经过。
石子小道遍地坑坑洼洼,辎车颠簸其中,把我颠得晕乎乎的。或许悲痛过度,加上连续几天没合眼,我全身虚浮得难以坚持,看祭祀场还有段路,便闭眼稍作休息。
忽然耳边响起一种奇异的声音,声音短促,很快就消失了。我蓦地睁开眼,环顾车内,随即拉开车帘,问外面护车的士兵,“什么声音?”
士兵东张西望,神色紧张,“是啊,我也听到了,怎么没有了?”
另外一名接上话,“莫非鬼出来招魂了?”
几人神色大变,队列有点乱。封叔从后面策马过来,问清情况,叱道:“大白天的哪来的鬼?看看你们,战场上杀敌无数,到了这儿胆子变得老鼠似的。祭祀场不远了,加快前进!”
辎车一路摇晃着驶入祭祀场,太祝令等人已经等候多时,见封叔出现,纷纷趋前鞠躬作揖。辎车在小吏的导引下,停在了最合适的位置。几名士兵过来,将司鸿宸抬到场地中央。
这一日的天色难得的好,天空湛蓝湛蓝的,暖融融的阳光撒下清辉,撒在司鸿宸的身上。三五个祭司装饰得宝相庄严,围着司鸿宸喁喁而念。他们手中端着青铜沙钵,用杨枝浸了钵水,不停地向空中、向地面轻洒。司鸿宸静静地躺在那里,五官轮廓在阳光下如梦如幻。
我仰望天空,眯起眼睛,心内慨叹,“司鸿宸,好风好景陪伴你,你安心去吧。”
几滴杨枝水飘洒过来,凉凉地扑上我的面,我下意识抬袖避开,不期然间,望见弯曲小道又过来一辆缁车,外表华贵,两边金甲耀眼的士兵保护,正不疾不徐地进了祭祀场。
封叔近到我旁边,眼光端望,疑惑道:“我没猜错的话,定是袁放大将军来了。一个考工令死了,怎劳他大驾,有何目的?”
我看见袁放就恨,咬牙回答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他是来看戏的。”
封叔轻声“哦”的一记,不断颔首,嘴角牵起意味深长的冷笑。
这时车已停稳,不待驾车士兵驭手回身,身着便服的袁放便推开木档悠然下车。封叔迎上前去,两人假意寒暄几句,封叔面呈肃然之色,袁放也是不断扼腕叹息。
“手下阵亡,作为将帅痛心不已啊!今日听说侯爷亲自厚祭敖兄弟,那是敖的福分,我袁某怎能坐视不顾呢?你我难得在皇城相逢,侯爷义举已令袁某感佩!若无急务,敢请侯爷到我府中小酌片刻。”
封叔拱手道:“袁将军威震四方,封某理当上门拜见,不到之处尚请见谅。”
在这样的场合,两个人你来我往,接着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我漠然地转过身,眼光缓缓投向场中央的司鸿宸。此时柴垛已经堆成三四尺高,司鸿宸的身子逐渐遮埋在里面,我望着望着,泪水再次漫上了双眼。
一切准备停当,我领头跪地,后面匍匐跪着林子里送终的士兵。祭司的吟诵开始了,那悚心略带沧桑的吟声再度响起。
招魂曲正在吟得高亢处,几辆破旧的马车咣当咣当地进了祭祀场,上面坐满了衣衫褴褛的一群人。他们纷纷下车,杂乱地排成几列,头发暗淡脏污,衣袍缀满了各色补丁。
祭司停止了吟诵,护场子的吏员嫌恶地吆喝起来,“没看见后面有贵客吗?这里在办丧事,不是赈济放粮,走开走开,横在中间也不觉寒碜!”
里面有人说道:“我们是来给敖兄弟送终的。敖兄弟曾经关照过,如若有一天他阵亡了,我们就来给他唱上几句,祭拜一下。”
隔着持戟护卫,我听见袁放在哼笑。他转过脸扫了我一眼,话里掩不住的讥诮,“这些就是他曾经的生死囚友吧?瞧瞧都长得什么模样,可笑啊可笑。看来他黔驴技穷,最后搞得这般落拓,老天爷有眼啊,让我总算盼到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