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磨了半天,我才答应帮忙转送的。”封泽见我这般态度,倒替封逸谦说话了,“看他这般可怜相,铁石心肠也会软化,姑娘何必固执呢?这点东西拿了无妨,你还是收起来吧。”
我冷着脸,硬是不肯接受。封泽无奈,叹口气道:“姑娘可是辜负少爷一番心意了,我回去不知道怎么跟他交代?唉,人老了,这打打杀杀的越来越不想干,将来谁得天下,我早就进棺材了。还是做点积德的事为好。”
这一晚,我夜半醒来,窗外有哭声,枭鸟般嘶鸣。
窗不知何时半开了,一阵阴凉的夜风吹打竹帘拍拍响。我索性大开窗门,任凭阴风吹了个透心,哭声渐行渐远,最终万物皆寂静。
我已经没有了惧怕感,很安然地继续睡去。
三月中旬某一日,下了雨,雨声零落。
我打了竹骨伞,站在小树林外,翘首等待。
风不大,视线里烟雨蒙蒙。陡地,天空响起沉闷的滚雷声,一下接一下,一瞬间九重惊雷在面前落了下来,震得我耳鸣目眩,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我心口端一惊,抬眼继续观望前端时,茫茫雨雾里出现了几道人影,接着越来越多,密密的黑影和着风雨落雷,如一扇巨大的黑翼飞扬直前。
一缕酸楚涌上眼睛,我轻轻地抹掉,咧嘴而笑。
司鸿宸他们回来了。
“来了!夫人,我们回来了!”
更多的人朝我鞠躬行礼,小树林里响起久违的欢呼声,那声音犹如不可抑制的波浪,一重高过一重。
而我的目光,始终盯在行列而进的队伍里,企图看见司鸿宸高大的身影。欢愉只是短暂,当四个人拉着的木车经过,在我面前吱嘎一声停了。我惊慌地低头去看,木车上的人安静地躺着,那件士兵铠甲盖在上面,更衬得面如死灰。
这就是我要等的司鸿宸吗?那个出发时英气风发、壮志满酬的司鸿宸?
“他怎么啦?”我惊恐地高声问。
“回禀夫人,考工令大人身受两处箭伤,危在旦夕。小的们拼死拼活将大人从西境拉了回来。”
闻言,我几乎软瘫在地。
“回去乖乖等着吧,当他需要你时,你会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
封叔的那句话再度在耳边响起。我今天总算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敖!敖!”我胡乱地叫着,竹骨伞替他挡住飘洒而来的雨丝。而司鸿宸双目紧闭,脸上一点血色都无,看起来死去一般。
我强自镇定,指挥几名士兵将司鸿宸抬进茅屋。接着忙碌开了,撕开他的衣衫,用温热的水擦洗他的全身。
满地残衣,血污狼藉。
司鸿宸胸前触目惊心两处箭伤,一个靠近左肩,一个离心脏只差分毫。我惶恐地盯着,某种不祥黑煞煞压过来,压得我无法呼吸。
“司鸿宸,这里不是你的时代,没有马丁神父,没有任何麻醉手术,这么重的箭伤,你必死无疑了!”
我望着这张英俊的脸,满眼沉沉的乌黑,一颗清泪缓缓滑落。司鸿宸,我根本不懂什么古代医术,多少英雄豪杰死在箭伤,不胜枚举,我救不了你啊!
旁边的士兵哽咽着,叙述当时的情景,虽然讲得磕磕巴巴,还是将我带进刀光剑影的战场中。
“持续的作战,袁军已经疲惫不堪,周围死伤者无数。但是我们这些弟兄在考工令大人旗下,打法机智,战力损失最少。眼看蒙国人就要撤兵,那日有飞骑报告,说蒙国人一千余人正从峡谷地带纡回,企图与袁军最后一搏。
袁放大将军即刻下令:考工令敖率手下百余兵杀将过去。当时大伙儿心中都有疑虑!以袁军胡马飞骑的战力,消灭上千蒙国人绰绰有余,而我们就百余人,不消说人数吃亏,竟回原地拼杀岂不是死战吗?
考工令大人终于忍无可忍,上前说话:“峡谷地带山势险峻,我方理应收发自如进退流畅,只要里外精妙配合,便可一举歼灭敌人!’岂料袁放大将军挖苦道:“是你听我指挥,还是我听你指挥?你不是练就一批铁流劲旅吗?我这是给你们大显身手的机会,回去我帮你向靖帝邀功行赏。军令如山,岂可犹豫不决?来呀,死战冲阵!’考工令大人没有慌乱,率领众人杀进峡谷。战刀翻飞狂舞,一场惨烈的殊死拼杀就此展开……”
“他是怎么中箭的?”我不免着急地问。
“血战了两个时辰,大伙儿中还没有腾挪不便的笨拙者,蒙国人死伤过半早已经脱力想逃,这时山上巨石滚滚而落,一时人马惨叫声、嘶鸣声连连。”
我不禁惊呼,“莫非袁放还要你们和蒙国人同死?”
“考工令大人也是这么说,他停止拼杀,朝山上骂了一句。正巧两支长箭一前一后飞来,等众人发现,考工令大人已自行拔下箭头,紧接着就倒下了……”
“他真是疯子,要是射得深,不怕把心脏都拔出来?”我凛凛地打了个寒战,牙齿咯咯作响。
“可是夫人,要是取不出来也是等死啊。大人有此壮举,小的们全都感佩备至,峡谷突围后,小的们用尽方法给大人治伤,可是除了敷上金疮药,还有采点****红止血,大伙真的无能为力了。”
这个无望的夜,我独自一人守着司鸿宸。
树林里又燃起了篝火,烤羊肉正在一缕一缕飘香。没有欢声笑语,连士兵走路的声音也是轻的。重回故地的喜悦只是短暂,对司鸿宸伤势的担忧,对死去弟兄的缅怀,忧郁重新覆盖了他们的笑靥。
我握住司鸿宸冰凉的手,那里还有微弱的脉搏在跳动,可是我不敢确定,再过多少时辰,或者一夜,或者一天,他就要永远离我而去。
明知他的意识停留在遥远的地方,我还是哽着喉咙对他说着:“司鸿宸,你这是何苦呢?袁放他是不会给你立功机会的,他绝对不会让你活着回来。如今袁军凯旋,心内大患已除,他一定在偷着乐呢。你要是能活下来,我再也不会跟你闹,跟你吵,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个世界,不,我们一起离开,我会永远陪着你。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活在这个异世还有什么意思?就算一个人能够回去,想起你的灵魂还在二千年前飘荡,我过得也不会安稳的。司鸿宸,你醒醒啊!”
我无力地哭着,祈望他能听到我的哭声。很多剧情都会这样编写:在至亲至爱的人的呼唤下,病人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睛……我也是这样祈望着,司鸿宸能够睁眼看我,然后牵起他的嘴角,高声骂我一句。
可是,一切都是虚幻,除了床上睡去似的病人,什么都没有。
我就在这样的煎熬和祈盼中,度过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老砖高墙一带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守林的士兵跑过来禀报:太平侯封骥带了手下人马,正快速朝茅屋而来。
我心里冷哼:“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这会儿来施恩的吧?面对一个身负重伤的人,看封叔还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