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到什么,转移话题,“我记得你脖子上有串项链,我好像没看见它。”
我心跳加快,用阴沉却镇定的声音道:“被封叔没收了。我是女奴,不配有这样的东西。不过要是肯为他效力,他会还给我的。”
“效力?效什么力?”他警觉地问。
我暗暗告诫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将实话告诉司鸿宸,不然有可能事与愿违。司鸿宸死心塌地为靖帝效忠,连袁放陷害他也不在意,此时我怎能冒险呢?
我默然不语,思忖着怎么回答他,他却哂道:“项链不是被封叔没收,而是当定情物送给那个封逸谦了吧?我就奇怪,他对你情深意浓,怎么肯轻易放你回来呢,莫不是有什么内情?”
“司鸿宸,你讲点道理!我是来救你的,不要把封逸谦扯进去!”我突然发起火来,直起身,冲着他吼道。
他也不甘心地坐起来,眼里比夜更见深邃,声音也大了,“一提起这小白脸,你的情绪就不受控制,心里不是有鬼是什么?怪不得你不想让我碰,是爱上这小子了,想起那天他抱着你脸对着脸,嘴对着嘴,我就想吐!”
我攥紧双拳,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迎视他的目光,好容易憋出几句话,“原来你还在乎这件事……司鸿宸,我都原谅你杀余嫂的事了!”
两个人冷眉横对,我直喘粗气,委屈得想哭。可下颌僵直地抬起,生生将眼泪吞进肚里。
司鸿宸脸上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他朝我笑了笑,又似无事般,开口道:“快进被窝去,小心受冻。瞧你,小脸蛋通红,乖,听话。”
顷刻之间,他换了温柔的模样,过来将我摁进被窝,将两端被角掖紧,末了还绅士似的在我额角上亲了一下,才回身去睡。
我默默地睁着眼,看见司鸿宸的脚丫子又从被子里探出,朝我调皮地做再见的动作。我被逗得差点笑出声,眼睛眨了眨,脚丫子已经缩了回去。
新年来临的前一天,皇城又下了场大雪。
大雪并未驱走我们过年的兴致。靖帝犒劳三军,兵器库分得了年货,不多,却足够我们吃上大半月。士兵们忙碌着杀鸡宰羊,司鸿宸也与他们打得火热,林子一带天天有欢声笑语。
袁放也没露面,或者这样幽僻的穷地方,提不起他任何兴趣;又或者他在酝酿新的阴谋,有朝一日蓄势待发。
大雪几乎封锁了去宫城的道路,这里反成了世外桃源,外人难入内,里面的人也优哉游哉。可是我和司鸿宸天天保持着警惕,以防万一。
年,就这样平安地过去了。
积雪融化,目之所及重现一草一木一沟一坎。树林子有雀鸟聒噪,凛凛刺天的树木披上灰绿,到了晚霞映照又隐隐红成一片。我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眼前没有了任何突兀显眼的物事,心境平静而悠远的,竟什么都不去想了。
而司鸿宸脸上日渐凝重,他的心事总是装在肚里,从不轻易吐露。我仔细地观察他,他总会时不时透过木窗远眺前方,良久默然。
前方是人间最繁华的地方,九重宫阙,十里华街。
那顿小吵过后,两人装出无事般,他显得客气,我心里也有疙瘩,双方保持着一段距离。
不过这样也好,我心里想。
司鸿宸去宫城办事,淡淡地打声招呼就出发。我目送他跃马执缰,在透出一丝暖意的林间从容穿行,马蹄声悠悠而去。
半夜三更,司鸿宸还没回来。屋里少了人,我一夜未曾合眼。到了天大亮,才闻得外面马蹄声。我开门迎接,司鸿宸进来,将披氅扔给我。
“我困了。”
我本来想问问他此行的结果,他却长长地展了一番腰身,直喊困。我赶紧收拾完床铺,轻轻拉下竹帘。回头看时,司鸿宸斜倚在床上,有点怔忡地回味着什么,面上显得快活的笑容还没消退。
“你去哪儿了?一夜没回来。”我终于发话了。
他不语,深邃眼波一闪,答得极干脆,“我的事你少管,告诉你也不懂。”说完钻进被窝,不再动弹。
少顷,他睡了过去,发出熟悉的轻微的呼吸声。
此时我只能像个孩子无措地看着他,赌气地想着,哼,懒得管你!
晌午时分司鸿宸起来,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用刮刀小心剃去下巴上的胡渣。他自以为不屑做古代的美髯公,长发不得不留,脸上要保持净洁明爽。我曾经嘲笑他,他这是不想遮掩那副棱角分明的轮廓吧?
我又止不住偷看,整装束发的司鸿宸英姿勃勃,总有一股子摄人心魄的魅力。此时他突然转过身,我慌乱地低下头,装作收拾屋子。
等我再次转头,司鸿宸已经不见了。
这一去,又是夜不归宿。
到了第三天,我的内心开始有了不安,隐隐感觉这些天司鸿宸诡秘的行为,跟一个人有关。但是我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
司鸿宸回来了,又出去巡视兵器库一番,才疲累地吩咐我准备热水浴。大木桶内装满了热水,我将屋子蒸得热气氤氲,并把他换下的内衫外袍放进木盆,拿到河边去洗。
我一出门,就拿起司鸿宸的衣衫翻找,很快在内衫领口发现有胭脂的痕迹。我不甘心,用鼻子闻了闻,还能闻得一缕淡淡的清香。
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我洗衣做饭,不露声色地送他走,内心却是激荡起伏。在茅屋里坐了半晌,连喝水都感觉涩涩的,心中没些滋味。
眼看阳光照眼,正是好时辰,我决定独自去宫城一探究竟。
系上司鸿宸短袍,将自己打扮成上回的模样。封逸谦送的羊皮靴结实柔暖,让我无病无灾度过了这个冬天。
刚出林子,就有士兵迎上前,殷勤道:“夫人出门,小的推车送夫人。”
我怀疑是司鸿宸暗中吩咐他们的,故作轻松地说:“去宫城买点东西,要是方便,你赶车送我也好。”士兵答应一声,推了一辆手车过来,我不假思索地上了车。
行得两个时辰,过了护城河,便是正城门。我下车,抬眼望去,城门簇新朱漆金钉,比以前更显气派。门前禁军守卫,卖货的、游走的进进出出,面上过节喜庆的笑容还未散去。
我转身吩咐士兵赶车前行,自己后边走走看看。士兵早被眼前光怪陆离的热闹景象迷惑,拉车在前面走,却与我的距离愈来愈远。我一闪身,进了一条青石小巷,快走了一段路,便到了通往永芳楼的道口。
这里又换了另一番景致。一路行来,满耳听不懂的侬词俪曲,阵阵嬉笑声从楼内渗出,里面想必是衣香鬓影、锦绣环绕的旖旎场景。很容易找到了永芳楼,鸨母带着两名垂髻丫鬟迎在门前。
我径直过去,鸨母认得我了,笑着打招呼:“这位小哥也来了,年过得可好?”
我听出话里的味道,面无表情地说道:“敖大哥捷足先登,小弟也来凑个热闹。”
鸨母似乎嗅出什么,不殷勤也不怠慢,讪笑,“敖兄弟包的是纤纤,小兄弟看上哪个?老身帮你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