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密的眼睫抖动,神情沮丧至极,“我真无用,是不是?”
我默不作声,冷眼看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艰涩地说着话:“很多时候,我感觉我不是自己,眼睁睁看着身边喜欢的人离我而去,我却无能为力……不管你到底是谁,我还是喜欢叫你‘宜笑’,我知道,已经很难很难了……”
一滴清亮的泪珠从他眼角溢出。他说得语无伦次,声音发颤。
“你走吧。”他哽了哽喉咙,继续说道,“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船上。我这就放在你走。随便你去哪儿,只要不被封叔发现。”
他的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在我心湖深处,不起丝毫的涟漪。我凝视着满脸哀切的封逸谦,想,无论他是真难过还是假慈悲,这个人再也不是隔着舱帘看我,羞赧苍白的翩翩少年了。
隐隐约约地,我大致猜出封叔下一步的意图是什么了。
于是我平静地面对着封逸谦,摇了摇头。
“送我回封叔那儿吧。”
“你真的屈服于他了。”他黯然道。
我心里冷笑,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为了玉珠,我不得不这样。
回去的路上,封逸谦始终低垂着头,恹恹的神情。到了封家,封泽正站在大门口来回踱步,看见我俩出现,方舒了口气。
“少爷,这事儿要是让老爷知道,定会大发雷霆。不过,小的料猜你们会回来。”他嘿嘿一笑,眼光转向我,“姑娘,老爷唤你过去一趟。”
我低着头,跨进高高的门槛。
封逸谦跟在后面,起初两个人保持沉默,眼看我快到封叔的院子了,他又神经兮兮地拉住我,哀求道:“宜笑,别答应叔叔,我求求你!”
我甩不掉他的纠缠,冷眼看着他。一片阴霾浮在他的脸上,他也发起狠来,“我知道,不就是那串玉珠吗?我会想办法还你,只要你别答应走!”
“告诉你,我很愿意,只要不伺候你封少爷。”我的话硬如钢钉。
他的手一抖,放下了。头偏向远处,眼里有一点点的湿润。
此时天色大好,封叔院子里飞起一群灰鸽,腾空的翅膀震动青柏,雪淞纷纷扬扬地落下,鸽哨隐隐传向远方而去。
封叔一见我,那份惬意还在。
“靖帝他们连夜离开俪城了,毕竟皇宫的暖香窝才是他眷恋的地方。”他淡淡地笑着。
我沉默地听着。
“靖帝不过是个贪图享乐,却难以治理天下的人。那个袁放,倒是个危险人物,我从他眼里看到了狡狯、贪婪、甚至图谋。”封叔说到这儿,似是漫不经心地望了望我,转眼仿佛很关切地继续道,“这是个奸诈小人,你纵是替他做事,他未必厚待你。倘若奸臣当道,谗佞专权,便会招致朝野流血,百姓遭殃啊!这些道理,你懂不懂?”
我嘴里不说,心里却不断地质问他:他与蛣蜣族人内外勾结,不惜俪城百姓士兵血的代价,与封逸谦共演一场苦情戏,最终目的是什么?
难道也是表面上示人以友好,实则厚积薄发、图谋篡位不成?封逸谦究竟是他什么人?
古今多少谋朝篡位的故事,连小学生都能例举出一二。如果真的发生在眼前,没有人能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
里面的诡谲多变、明争暗斗,不是二十岁女子能够经受的。我也不想深陷其中,只要玉珠到手,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还在出神,封叔仿佛猜中我在想什么,那串项链晃晃地荡在他的手指下。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还是阴阴笑着,“你只要回去完成一件事,我就会把这个还给你。”
“什么事?”我一见玉珠,内心的平静瞬即被打碎。
“那个中郎将受袁放谗言,被关在了牢房里。靖帝回去后,中郎将虽然不会马上处死,皮肉之苦难免。我要你想方设法把他救出来,并且说服他,为我封某做事。事成之后,我绝对不会亏待他,不休说区区一个中郎将,就是骠骑大将军我也会答应!”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弱小女子,你不是有封泽那样武功高强的人吗?”
封叔摇头,“劫狱?那就没意思了。我要靖帝亲自下旨放了他,并且重用他。袁放忌才,想借此消除心腹大患,你能忍心看那个敖就这样白白丧失性命吗?看得出,你跟他的关系非比寻常,别人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你却能说服他。”
我的心里澎湃激荡,嘴里却说着:“那天他愤然离开,留下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就算把他救出,他也不会饶过我的。”
封叔纵声笑起来,“你年轻,不懂男人的心。女子一味温顺听话,男人迟早会心生厌倦。你只要时不时地刺激他,就如那天你跟谦儿的旖旎场面,定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他会时而愤怒,偶尔发呆,绵绵情丝已被牢牢牵住,说不定他在牢里也在想着你呢,哈哈!”
笑声不羁却意味蕴长,我蹙眉转过头。不经意间,只见阳光由雕花漏窗渗入,一道修长的光影中,封逸谦正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若无其事地回过脸,淡漠挂在脸上。
封叔见我不语,便当我应了,笑声愈加惬意。
“好,明日便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封家的马车停在大门口。我提着小包袱,毫无留恋地坐了上去。
马车很快出了城门,向着皇城方向而去。
雪覆万顷,似是无尽无涯。远山升起红日,天际映着几层金晕,天地间再现一幅令人叹为观止的壮丽画卷。
我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任凭泠泠的西风拂面,直到马车放慢速度,最后竟然停止了。
封逸谦的马车挡住了去路,他站在道路中央,风吹乱了他的长发,却吹不掉面上凝固的一种倔强。
我只好下车,走近他。
“封少爷还有什么话要吩咐?”我的语调干涩得仿佛失了真。
他望住我,抖着身子,微声说:“宜笑……再叫我一声‘阿谦’好不好?”
我的眼光扫过他毫无血色的唇,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嗤笑着说:“我不过是想哄哄你,惹你一点好感罢了。不过那招儿不灵,我还是被你骗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眼里分明漾着一层水意,脸上渐渐腾起了绝望。
“一开始我没骗你,我想找个阿颦那样的宫奴……”他喃喃地说,唇片发抖。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想尽快赶他离开,“要是没别的事,我要走了。希望以后不要再见面。你再也骗不了我,我也不想再受骗。各自保重吧。”
封逸谦便不再多言,回身从车内取来一个青布裹着的东西,放在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不要!”我看都不想看,想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