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充满了恐慌,赶紧收拾东西。
司鸿宸一直看在眼里,这会儿突然发话了,“这是谁?怎么亲密得像小夫妻似的?”接着转向我,做恍然状,“怪不得你给我定了那么多规矩,原来你找到温柔乡了。楼婉茹,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性,如果惹恼了我,我一个手指头就可以将这小子掐死!”
我微微一震,闪身护住封逸谦,朝司鸿宸生气道:“他只是个体弱多病的小少爷,此番救我,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我必须送他回俪城,他需要我的照顾。”
将经历简单讲给司鸿宸听,看他脸色凝重,我叹息道:“我送他回家后,即刻回皇城找你。你如今是考工令,这官使虽小,却一点都不能有所耽搁。袁放正虎视眈眈呢,万一被他抓住什么把柄,后果就不堪设想。”
司鸿宸轻蔑一笑,“靖帝还想将我当栋梁之才呢,袁放暂时不敢动我。有朝一日我出头了,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到那时候,他即使是求饶,你也不要动恻隐之心。”
他睥睨一眼昏睡的封逸谦,自然不屑地笑了。
“就让这毛头小子享受几天。快去快回,我在皇城等你。”
暮色时分,司鸿宸叫来一辆辎车。我们把封逸谦抬进车内,唤车夫赶紧上路。临走的时候,我还朝司鸿宸淡淡地挥了挥手。
出了皇城东门,辎车便在宽阔的黄土官道向俪城方向疾驰而去。
道边满眼莽莽苍苍的绿,引水支渠在夕阳下如铜镜闪烁。虽然天色渐渐暗淡,时有商旅在道,车马争先恐后络绎不绝。闻听靖帝赶跑了蛣蜣族人,那些流亡在外的商贾贵胄又回来了,他们都想早先见到龙颜,以示忠心。
在这车马如流的大道上,迎面几辆彩饰的辎车分外打眼。里面时有娇笑莺歌的声音,连我也屏息凝神,听那散漫歌声缕缕飘来。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听得一阵,彩车队伍从面前擦掠而过。我好奇地看去,其中一辆车上的歌声戛然而止,便见里面有人影绰动。车帘子揭了揭,闪出一个靓装女子的半个身子。那人两边瞧了瞧,将一小箩瓜子壳倒在大道上,又闪身进去了。
我的眼皮无端地跳了跳,心脏噗通一下。再次眨眨眼睛望去,车队已经离得我们渐远。一个几乎遗忘的名字,突然地迸出,又突然地消逝了。
“渴……”身边的封逸谦动了动。
我停止了恍惚,将水壶缓缓递到他的嘴边。封逸谦喝了几口,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我轻敲他的背,他缓了半晌的气,却始终没有抬眼看我。
从皇城出发至今,封逸谦的脸色渐渐缓和了,却似乎装满了心思,总是不经意地挪开眼。他的目光总是穿过眼前的绿,飘忽不定。
我不懂其中的端倪,以为即将与他各分东西,他在生气。愧疚深了,便近乎讨好地粲然一笑,“以后给你找个医术高明的郎中,让你随身携带救急奇效药,什么救心丸之类的,保准你没事了。”
这是我的心里话。封逸谦嚅嗫了一句,声音轻细,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的目光也跟着转向帘外,天色已晚,路边的马车渐渐稀少,周围朦朦胧胧的。西边牵起一颗孤星,不住地朝我眨眼睛。前面三岔口停着几辆马车,马儿正在悠闲地吃草,旁边的几个人似乎等待已久,不耐地站了起来。
夜色下,其中一人的花白长发隐隐闪着银光。
封泽。
我的脑子嗡嗡直响,一个寒战,忍不住望向封逸谦。此时此刻,封逸谦近在咫尺的容颜如此模糊,只有那对晶亮的眸子掠过一道阴霾,转瞬即逝。
辎车被挡道拦截,还未等车夫开口,封泽刀起,只听沉闷的一记声响,车夫整个人重重地倒下马。
“阿谦……”我颤抖地叫了一声。
封逸谦只作未闻,无声地经过我身边,霍地跳下了车。
白袍翻飞,身姿矫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个孱弱无力病入膏肓的封逸谦呢?
一阵朗笑声。封叔从马队里大踏步走来,径直走到封逸谦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加赞赏道:“干得好!此番进皇城,你必有很多收获。看见靖帝了?那个袁放一定在你面前麻痹自己了吧?哈哈!”
封逸谦轻松而愉悦的声音,“袁放差点怀疑上我们了,我只有装病蒙混过去。上次我们没有截杀他们,下次一定有机会……”
封叔按住他的话,笑语道:“天色已晚,我们继续赶路,回家详谈。”
话说到此,抬眼看了看我,挥手示意手下,“来人,把这个女人押回俪城!”
几个随从一拥而上,将我从辎车内拽了下来,用长绳子重新绑住我的双手。当手臂上一种灼伤的痛楚刺入,我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痛苦而漫长的折磨又将开始了。
只是这次,有更深的痛意夹杂在其中,像夜半冬寒浸透全身,每一寸骨头都是阴寒的。
“你告诉我,阿颦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我冲着封逸谦的背影大喊,声音哽住了喉咙,已然嘶哑。只是这个背影不再转身,面容不再灿烂,在昏蒙的夜色下都已成了模糊的影。
谁会想到,无论情感已是万年冰封的我,还是自以为聪明一世的司鸿宸,在一个瘦弱少年面前,我们都成了输家。
白日里,封家。
“这女子果然是袁放他们派来的,是潜在封家的一只小狐狸。”
封叔喝完侍女呈上的酸梅茶,大大地吁了口气,朝身边的封夫人说着话。
封夫人早已经变了脸色,指着跪在地上的我,怒叱:“老爷早就看出你不像宫奴,我还不信,谦儿也不信,这会儿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说,靖帝让你潜入封家,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精疲力竭地跪着,眼前阵阵发黑,却咬牙冷笑道:“滑稽,如果封泽那日不让我上船,或者选了别人,我根本进不了你家。”
“是你故意勾引我的!”身后的封逸谦突然出声,他几步冲到我的面前,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在颤抖,“在封家你扮演的角色真好,我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了。那夜客栈,我眼看着你下楼,进了厨房,原来袁放在暗地里等你……我这才相信先前的怀疑是对的。也好,我们就将计就计让你逃走,你果然逃到皇城去!在皇城你干了些什么,我是清清楚楚……你这个女魔头!”
他的手指差点戳着了我的眼睛,冰冷的话语随着他毫无温度的呼吸喷薄在我的脸上,眼前的黑影重重叠叠,我不得不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