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渐渐散去,城墙上安静下来。司鸿宸这才看到角落里的我,咧嘴一笑,满不在乎道:“冤家路窄,原来楼家盛投胎成大将军了。看来天路迢迢,坎坷不平啊。”
对这种人,我习惯直来直去,“考工令是什么官?”
“最低等的武官,管制造兵器、弓弩刀铠什么的。”他也淡淡地回答。
我不由冷笑,“芝麻大的官儿,还劳你司鸿少帅三叩九拜的,真没想到你奴性十足。”
这种挖苦的话,本意是激他的,岂料他一副满足的样子,道:“要想当大将,先从基层做起,那考工令多少还有秩俸六百石呢,足够养活自己了。我就奇怪了,楼家盛可是你的兄长,向来对你关爱有加,怎么到了梁汉王朝就不认兄妹之情,将你抛弃掉了呢?”
我微微变脸,不言语。
司鸿宸自顾自说道:“看来这种人确实该杀。不过,在这里他的官职比我大多,我得小心提防他。”他凝神细看我,又露出那种温柔的表情,“看来还是我司鸿宸有情有义啊。楼婉茹,你还是继续当我的媳妇吧。”
我不想听他自圆其说,正色道:“司鸿宸,梁汉王朝根本没有裕王,你的先祖金缕玉衣之说是假的,你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这些连袁放都承认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是怕我和他打起来,你里外不好做人?如果回去,我做我安洲城霸主,他做他的梁汉朝大将军,这样就两全其美了。”他敛了笑容,嘲讽道。
“随你怎么说,如果我的好心成了驴肝肺,也算是最后一次了。”我生气地顶了过去,转身就想走。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日子没有见到他,内心还挺挂念的。看在冯大泉救我母亲的份上,我想把最后一粒玉珠给了他,然后各走各的路,我的使命也就到此为止。
可是真见面了,他的漫不经心、他的倨傲自负总会无端地惹怒我。我真想放弃,无论是叫“敖”的司鸿宸,还是成了袁放的楼家盛,这些人的生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司鸿宸一把抓住我,问:“楼婉茹,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我挣脱他的手腕,用最后的耐心对他说:“我真搞不明白,想来你也知道没有裕王,没有金缕玉衣,你还想在这个乱世干什么?”
“回去也是乱世。”
我差点噎住,“两个朝代相隔二千年,怎么可以比?人类的文明过了两千年,才充分体现出来。你在这里,没有电灯、没有高楼大厦,更没有你心爱的德国车!”
“可我会得到金缕玉衣。”他毫不理会我的说辞,阴阴地笑了笑,“在没有看到结局之前,是不能轻易下结论的。我不相信没有裕王,他迟早会出现!”
“那你想怎样?”我被他的言语吓住了。
“继续待在梁汉王朝,直到找到裕王,找到金缕玉衣!哪怕死在这里,我也绝不后悔!”
我望着他冷凝的面容,蓬松的长发,以及又脏又乱的胡子,失望地摇了摇头。这种男人我是无力说服的,让上苍惩罚他吧,早点消失早点干净。
一场血战之后,车马道上狼藉不堪,遍地都是断剑残戟、斑斑血迹以及蛣蜣人扔弃的铠甲头盔。人们忙碌着收拾地面,听到我俩尖锐的争执声,都不经意似地抬起无神空洞的眼睛,又继续麻木地干手里的活。
我朝着驻地赶。太阳已经斜挂在西天。这场战争不算漫长,可我出来很久了,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封逸谦。
孱弱多病的封逸谦,一定还在巴巴地等着我。他可是饿了?渴了?
司鸿宸跟在后面,拼足他所有的耐心,企图说服我,“楼婉茹,你清醒清醒,我们是死过来的,不是想回去就可以回去了。安洲城那场车祸,我俩已经葬送在火海里,灵魂早飞上天了!”
我停住脚步,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回头瞪了瞪他。我很想就这样告诉他,我不是楼婉茹,我是能救他回去的现代女子韩宜笑。可是,看看他那副气吞山河舍我其谁的神情,无名之火直窜脑门,便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他还在喊:“你总要给我时间对不对?梁汉王朝为何差点遭受蛣蜣人蚕食灭亡?那是因为它们都进入风烛残年之期。天子王族只会恪守祖先旧制,不思变革,又依赖祖先之名分封裂土,这样的王朝会迅速沉寂下去的。历史上为何少有记载?那是因为不出几年这个王朝真的被灭了。楼婉茹,难道你不想看看,这个王朝究竟是怎样灭亡的吗?”
我恍惚了一下,不知不觉中,真的停止了脚步。
“其实……我也不想回去。”我低喃一句,眼望着前方,说给后面的司鸿宸听,“对于你来说,习惯了戎马倥偬,这些事情自然不在话下。无论将来如何,那肯定是最富有刺激性和挑战性的,这些我都欣然接受。不过,在这个异世,你不是司鸿宸,我自然不是受你欺负的楼婉茹,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请你学会尊重我。”
他稍作沉默,背着手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弯身细细地看我,嘴角依然挂着浅薄的笑意。
“楼婉茹,我越来越觉得你与众不同,如果你早点投胎在古代,你就是武则天二世了。楼祥镕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儿?我越来越觉得你不像是他亲生的。”
他戏语连连,带着孩童似的顽劣,“在这个夫权社会,让你当家作主一回。你说,接下去你跟我走,还是等着我?今天刚封了个考工令,我要去报到了。”
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向驻地走。他也没问,两个人达成短暂的默契,一起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是那间破院子了。院门外站着几个人,朝里面指指点点不知在说着什么。我脑门一热,额头一层细密的汗。
“来了来了。”有人看见我,忙叫。
“啊哟姑娘,你怎么扔下病人出去这么长时辰?外面打得乱哄哄的,那小爷一定是出去找你,晕倒在门口。要不是有人经过,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他们开始责备我。
我顾不得解释,赶紧道了谢,大跨步冲了进去。
封逸谦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阿谦!”
我几乎忘记了司鸿宸,无边无际的愧疚感充斥全身,抖着声音呼唤着。
这一声,将封逸谦从半昏迷状态中唤醒。他定定地看着我,眸子黑若点漆,脸上浮起乞求的温柔笑意。
“你来了就好……我想回家……”他微弱地说道,冰凉的手握着我的。
“好好,我这就送你回去。阿谦,对不住,我害你受苦,封叔他们也不知道在哪儿。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送你到俪城。”
我不断地自责,手心轻轻地按在他的额角。他弱弱地笑了笑,再度昏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