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封逸谦从杂物堆里出来。封逸谦不无歉意地说:“老人家,不好意思。现下我兜里没钱,过几天我会赔你所有损失。”
“雕得这么好,必是稀罕之物,不是金钱能衡量的。”我小心掂起一只玉蝴蝶,对着油灯照了照,啧啧称奇道。
“这位姑娘说话中听。我少年从师,潜心雕玉,已是自成一派。想当年宫里要雕那些游龙舞凤,还要专门派人来请,我才肯去。”老人不无得意地说着,说到高兴处,免不了滔滔不绝。
“体如凝脂,精光内蓝,上等的软玉!可惜蛣蜣族人攻入宫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些心血也就毁于一旦了!”
我突然心内一动,问道:“老人家贵姓?”
“打出生就遇到兵荒马乱的,父母早逝,谁知道姓什么?我在这个村子里有几十年了,别人都叫我‘晏老头’。”
我暗暗讥笑自己,梁汉王朝多的是玉匠,晏老头只是我遇见的,不可能这么巧就跟司鸿先祖联系起来。
当下最要紧的,是翻过这座山,早日到达皇城。
在晏老头家里宿了一夜。鸡鸣声声,我披衣起来。封逸谦依然睡得深沉,大概奔忙劳累,脸色尚泛一丝暗黄,眉目微蹙。
我突然起了悔意,自己只顾这样找司鸿宸,并未顾及封逸谦的身体。他这样随我翻山越岭,能吃得消吗?
然而这种念头也只是一瞬,我忙上忙下开始准备出发。晏老头请当地的猎户去了,我进了屋子唤封逸谦起床,一进去,发现他坐在木板床上,眼望着窗外的景致发呆。
“阿谦。”我唤了他一声。
或许他也在后悔?他本来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少爷。
他吃惊地转头,望着我,眼眸深不见底。然后他咧嘴笑了,很自觉地套上靴子,整个人看起来又有了精气神儿。这才笑着说:“咱们天黑前应该到皇城了。”
我看他这么自信,刚才的顾虑烟消云散,也朝他微笑。
告别晏老头,我们跟随着猎户出发。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浅金色的熹微撒满田野,我们终于开始上山。山势果然陡峭,四处崆峒怪石嶙峋,时不时有奇珍异兽飞掠而过,要不是猎户引路,一般人很难翻过这座山的。
我们走走停停,沿路互相照顾。封逸谦毕竟极少走山路,身子骨又孱弱,不是饿了就是渴了。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伤痕累累,脚上套了双宽大的草鞋,那还是晏老头送我的,等爬到了山巅,一只草鞋不知道飞掉去哪儿了。
猎户说:“我送两位到此。顺着山路下山,拐过谷口,就到皇城地带。那里到处是蛣蜣人,言行需小心谨慎。”
我俩谢过。猎户顺着原路折回,身姿矫健如飞。俯瞰下去,绿色田野沉浸在蒙蒙烟霭中,晏老头所在的村落像细小的一颗玉珠,镶嵌在广袤的绿野里。
“你们的村落叫什么?”我大声地问猎户。
“葑观。”
猎户头也不回地回答一句,转眼消失在茫茫丛林之间。
我傻傻地站着,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封逸谦在旁边催促,才满心疑惑地下山去了。
正如封逸谦早晨所说,天黑之前,我们终于赶到了皇城。
对于一名现代人来说,梁汉王朝时期的皇城,就如传说中的裕王,都是没有文字记载的。
只是个小城而已。
我们到达城门,披甲束刀的蛣蜣兵盘查得紧。好在我和封逸谦跋山涉水沿路劳顿,全然一副狼狈的模样。蛣蜣兵也没在意,直接放人进去。
沿着青石路面走,店铺驿站一望无际,十有七八却是板门紧闭。暖风漫卷,吹得店家旌旗猎猎,藤叶糊成的灯笼随风摇曳,隐约能想象以前曾经的繁华。皇城,历来是商旅往来的重要屏障,蛣蜣族人大肆劫掠以后,商旅断绝,整个皇城自然呈现荒芜衰败的景象。
我东张西望,心里不免有点着急,如何找到司鸿宸呢?
封逸谦在旁边默默地看我,接着望了望天色,蹙眉道:“天快黑了,这个时候找人怕是不妥,还是先找个住的地方吧。”
他手头的铢钱只够我俩填饱肚子,我有点舍不得。共同商榷之后,两人满城寻找,终于在别人的指引下,找到一户荒弃的人家。
此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我开窗,让房内霉烂的气息渐渐散去。然后将在山上摘来的果子、晏老头送的烙饼一起放在桌上,找了个破壶,去附近人家倒了些热水,回来后发现封逸谦躺在床上睡着了。
从当他的冲喜新娘之日起,他这是第一次没有枕着我的大腿睡去。我似乎习惯了这样,所以看他睡得怡然,心里莫名的有空落落的感觉。
他还是个孩子。
我微笑着轻摇头,小心地蜷在他的身边,和衣睡去。
一夜睡得深沉,天大亮的时候,我忽然被一阵阵呼唤声惊醒。
“宜笑……宜笑……”
我蓦然睁开眼睛,侧脸望去,封逸谦双眼紧闭,浑身抽搐着,冷汗正从他苍白的额头流淌而下。
“阿谦!”
我慌忙起身,不断地叫唤着他,好半晌才见他微微睁开眼,用微弱的声音说话:“宜笑,我难受……我快要死了吗?”
“阿谦,你莫不是犯病了?我该怎么治你,你说啊。”我手足无措,只顾不断地擦拭着他头上的汗滴。
他吃力地从衣襟里掏出一方麻布,指着上面的字,“这是药方子,出门我随身带着,以防万一……你照这个抓药去……”
我立刻明白了,抓起药方冲出了门。
街面上稀少有店铺开张,路上行人寥寥。我像个无头苍蝇,挨家挨户地找,总算找了家茶馆,里面的伙计听说我是找药铺的,赶紧嘘了一声。
“姑娘肯定不是本城人了。你不知道,自从蛣蜣族人收了都城,药府空虚郎中乏力,只有东边有一家,那还是专门给蛣蜣族人看病治伤的,老百姓根本不能进去。”
“我一定要进去!”
谢了伙计,我直奔城东,果然看见了硕大的金字招牌“药”。踩上台阶,我不容分说紧敲大门铺首,敲了半天才听见里面有脚步声。接着有人在里面开了门拴,从门缝里偷眼看了看我,神色有点紧张,眼光闪烁不定。
那人一见是个年轻女子,似乎松了口气,哐一声重新拴上了门。我犹不罢休,边喊边敲门,只想将里面的人再叫醒。
门终于开了,缓缓步出一个人。阴鸷的眼眸,黑袍抖动。
不知道是骇着了,还是惊住了,我盯着对方,嘴里喃喃一声,“二哥……不,袁将军。”
“你在跟踪我们?”他沉声问。
“不是,我也没想到在这儿会见到你。”我满头大汗,光惦记着封逸谦的病情,没注意袁放的神色变幻不定,“我受了点惩罚,半路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