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叔似乎特别生气,一改平时对封逸谦的慈爱,直训到封逸谦哑口无言为止。我听着他们沙沙离去的脚步声,酒饭的香味顺风而来,那些说笑声隐隐刺入耳膜。
就这样我仰面躺在草地上,费力地抬起缚得生疼的双手,摸了摸颈脖上的项链。感受着它们的存在,我这才疲倦地闭上眼睛。
“宜笑。”
再度睁眼时,封逸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落日的浅晖撒在他的身上,他微微而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天要黑了吗?”我微弱地说话。
“趁他们没注意,我偷来些吃的。”封逸谦调皮地眨眨眼,将手中的红薯挖了一块送到我的嘴里,“饿了吧?多吃点。”
我贪婪地咀嚼着,红薯的香甜萦绕,不禁由衷地说:“阿谦,你真好。”
封逸谦咧嘴笑了,又挖了一块想送到我口中,恰恰这时,从他后面伸过来一只手,迅捷地夺去了他手里的红薯。
白发老人封泽耸了耸肩,不无歉意地说话:“对不住,少爷,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说完,悠悠哼着小曲走了。
“全是些没心肠的狠毒小人!”
封逸谦望着封泽的背影,愤恨无处发泄,将脚下的石子踢得老远。
夕阳逐渐西坠,白日的暑气慢慢消散,凉意上来了。封叔正在下令各车收拾行当,准备继续行路。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痛苦地眯了眯眼,看来漫长的折磨又开始了。
人们忙着整装待发,暂时没有顾及拴在车后的我。封逸谦绕着车身过来,将我拉到车架子旁,摸出一把锐刀,二话不说割掉了绑我的绳子。
我惊异万分,急问:“阿谦,你想干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死,我恨他们!趁他们没注意,我们逃!”封逸谦咬牙道。
我没料到羸弱的少年会做出如此勇敢的举动,不禁又问:“去哪里?”
“逃回俪城去!我们请求夫人庇护,叔叔不敢拿你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身上的倦意、酸疼顿然消失,我一把拉住封逸谦,两人弯身绕过马队,借着斑驳树叶的掩护,向着林子深处狂奔。
“那女的跑了!”
不久封叔他们发现了,叫喊声、马的嘶鸣声不断从后面传来。幸亏树木密集对骑马不利,后面的人一时难以追上我们。接着前面是一片下坡地,我和封逸谦不顾一切地跳下,像两团雪球飞速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后的静止。
我爬起来,看见封逸谦倒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我慌忙跑过去,扶住他,唤道:“阿谦!”
封逸谦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眸光幽亮,竟抿唇笑起来,“宜笑,我们逃脱了!”
“不,他们还会追过来,我们必须逃得越远越好。”
封逸谦的脸色尚可,我暗舒了口气。判断着前面的方向,脑子里不断闪着各种念头。
“这边应该是俪城的方向,我们先走出这片林子再说。”
封逸谦指了指前面,拉着我想走。
我站着不动,抬头望着天空,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隐进了云层。
“不,我们走那边。”我指着相反的方向,得意地笑了。
“阿谦,我们去皇城。”
天色全黑的时候,我和封逸谦终于走出了林子。
前面不远处黑魆魆的山影奇形怪状,夜风掠耳,发出呜呜的声响。沿路蛙鸣此起彼伏,流水声淙淙。除了这些,四周阒无人迹。
封逸谦东张西望,不无担忧道:“宜笑,我不应该答应跟你去皇城,这里是蛣蜣族人的地盘,太危险。”
我兄弟般拍拍他的肩,“没事,你答应帮我找到那个宫奴的。”
“到了那里一定能找到他吗?他如今落在蛣蜣族人的手里,说不定已经被折磨死了。”
“不会。”我信心满满地回答他,“那人功夫上乘,是个难得的武才,既心狠手辣又聪明绝顶,蛣蜣人说不定会重用他。”
“可是我们也不至于翻山啊,走平地安全。”
“翻山只要一天就到了,我们必须在封叔赶到皇城之前,找到那人。”
“可我还是害怕。”
“你刚才救我的勇气哪去了?”我笑话他,“我俩互相打气,能过这个关的。”
封逸谦不再多言,他向来是温顺的。这样又走了一段路,隐约能听到狗吠声,前面还有零星微光在闪烁。
“宜笑,我渴,我饿。”封逸谦说道。
我也是几乎没了力气,全身的酸痛感又上来了,边安慰他,“前面有人家,我们去要点吃的。”
空气里飘来烤肉的味道,吸引着我们向前走,一大块儿空地里篝火熊熊,几个人围在火堆旁正边喝酒边啃着肉骨头吃呢。我们当时并未看清对方是谁,待走近一看,想悄悄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原是一群蛣蜣族人。
此时他们也发现了我们。有人兴奋地大叫一声,几个人醉意蒙蒙地晃过来,企图抓住我俩。
“快跑!”
我俩几乎同时出口,拉着对方拼命地往外面跑。那些人叫着喊着,从后面追了上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跑错了路,随着一阵阵的狗吠声,我俩竟然跑进了一座小村落里。这样东转西拐,蛣蜣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这个时候,我俩听到一户人家里面有叮叮咚咚的声音。
慌不择路之下,容不得半点犹豫,我俩推开木门,直接闯了进去。
微黄的松脂油灯下,一名白发斑斑的老人正在精雕细琢着什么。也许太专注,外人的突然闯入吓了他一跳,手中的锥子当啷掉在地上。
“真见鬼,好端端的天神像掉了块手指甲!”
他惋惜地抚摸手中的雕物,这才抬起头,生气道:“没看我忙着吗?想要我雕刻什么,明天再来吧。”
“大爷,我们是外地人,被蛣蜣人所追,帮我们躲一躲吧。”我气喘吁吁地恳求。
“杂物堆里不是有空余地方吗?挤一挤就是了。真是的,这种小事情还来烦我。”老人倒自若,连眼皮也不抬,继续埋头干手中的活儿。
我和封逸谦挤在杂物堆里,刚藏好身子露出眼睛,只听木门又被哐当推开,两名蛣蜣族人闯了进来。
老人见了他们也不慌张,自顾摆弄着手中的雕物。两名蛣蜣族人在屋内兜转了一圈,也不像是搜查,顺手从桌案上取了几样玉器,玩耍着扬长而去。
老人这才起身,数了数桌案上玉器数目,心痛道:“唉,又损失我两只蝉、三只蛙!这帮人玩腻了就弃之田野,哪知道都是些宝贝啊!唉,这几天我是白辛苦了,都是你们这些小孩子害的。他们都走了,还躲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