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帮人,也是欺软怕恶的。
老人逐一挑选过去,锐利的眼神从我脸上一掠而过。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骤然凉到极处,隐约感觉这是我唯一逃生的机会了。所以当老人从我面前走过,我不禁叫了一声:“请您挑我吧!”
也许我这般口吻激起老人的好奇心,他转过头来,将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他细细地打量我,有点犹豫,“这个……”
“您放心,我会干很多活。她们会的我全会,我会的她们未必会。”我诚恳地说着。
老人笑起来,笑声如洪钟,“老朽去请示一下。”说罢,又飞向了大船。
风恬,烟水荡漾。春雨如初至时一样,骤然地停了。船舱豪华的窗帘半开着,想是里面的人正在慢慢撩开,粼粼的水光碎金似地撒入,落在一张半遮半掩的少年的脸上,苍白,却是俊秀之极。
我恍惚了一下,意识到对方此时正在看我,于是抿了抿冻得发紫的唇片,现出一个愉悦的浅笑。
窗帘如涟波动了动,接着很快地落了,少年的脸消失在我的想象之中。
我还在起疑,老人重新出现了,一声悠长爽直的呼唤:“姑娘注意了,随我上船啦!”那声音如此悦耳,胜过我曾经崇拜的歌星大腕,我整个人松懈下来,着实舒缓了一口气。
也就在这个晚春的某一天,我始终没有确切的日子,八支长桨随着悠扬的节拍划动,犁开碧浪清波向着俪城深处驶去。我缩在后舱里,眼看着水烟随风飘散,两岸有柳丝风线以及不远处脉脉的青山。
大船渡着我,驶向更加深不可测的地方。那地方,能见到司鸿宸吗?
我跟在白发老人的后头,几经曲折便进了一条隐秘幽静的长街。长街将尽,一座气派恢弘的私家大院赫然出现。门楼用白玉石砌成,顶覆虽然没有二千年以后的黄琉璃瓦,其栏板和望柱却刻有荷叶和莲花纹,甚是精美。
这一路走来,或茅舍,或竹屋,这般雄伟建筑还真少见。看路边行人怡然的神情,那户人家想必是俪城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我时不时回头张望,希望能见到那个少年的影子。从上船到下船,我再也没看到他。
他会是谁呢?
还在猜测着,老人唤了我一声,我后脚随着跨入了白玉门槛。
这样又是蜿蜒而行,总算到了一座用花墙分割成的封闭式的庭院内。老人带我进了一间屋,里面空阔,石桌石凳收拾得相当干净,几块石头围成一个小花台,台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头戴术士帽,茶色的罗绮绵袍逶迤于地,看起来气度非凡。他一脸凝重地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老爷,小的物色来一位,请您过目。”白发老人毕恭毕敬道。
男子漫不经心扫了我一眼,问:“是宫里的?”
“确实是宫里的,正被蛣蜣族人叫卖呢。老爷,看来皇宫已遭沦陷,靖帝生死未卜。”
“靖帝是不是战死了?”男子又问。
老人捅了我的胳膊,提醒道:“老爷在问你话呢,靖帝在哪里,是不是战死了?”
我正懵懂听他们的对话,恍然惊了惊,脱口说道:“我不知道。”
男子皱起眉头,挥手示意老人,“一旦有战事,靖帝光顾着逃命,早扔下这些奴不管了。看她们年纪轻轻的,碰到杀人放火,十个胆怕有九个已经吓破了,还顾得上别人?算了,你把她领到夫人那里去,夫人说好就留下吧。”
莫非他们家需要丫头?在这个地方,即使做个打杂的,也比落在蛣蜣族人手里好上几百倍。我心里暗自高兴,走路也变得轻松,连脚底被石子磨破一层皮都忘记了。
那位夫人端坐在海棠墩上,广袖的曲裾长袍,用菱纹朱带拦腰系住,眉目如宝月祥云,正是一团和气富贵相。身边的侍女身着云纹纱面料的长袍,脚穿履鞋,发式前额中分,后脑梳成燕子式,也显得讲究。
我羡慕地盯着侍女的履鞋,脚底隐隐有了疼痛感。
白发老人在夫人旁边低语了良久,我远远地跪着,看他们时不时抬眼瞧我,虽然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但我知道跟我有关。
不久,夫人颔首笑了笑,说:“既然这样,就把事情办了吧。封泽,先把她带到后院,顺便叫管家过来。”
我心里有些纳闷,猜测夫人所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看这户人家悠悠然毫无险恶之气,心想,他们不会把我怎样吧?
白发老人将我领到后院,便见一片竹林围成一座小茅屋。屋内堆满了茅草,石案上几个陶碗,其余什么都没有。
“你就住在这里。虽是简陋,比皇宫里好得多。”
老人关照几句,临出门又嘱咐我,“要我挑你,你就得遵从封家的家规。多听话,少惹事,这也是皇宫里的奴规,省得我再教你。”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记下了,原来这户人家姓封。
我在小茅屋一连住了三天。这三天里,院门紧锁,我出不去,也无人过来打扰我。
这让我有空闲的时间回顾经历的事情。目前来说,我还是安全的,又没见到司鸿宸,所以我没必要急着用玉珠。
两粒玉珠串成的项链,静静地紧贴着我的肌肤。它们在,故我在。
然而三天不到,我就待不住了,浑身奇痒难忍,脚底下的血泡破掉后,因为没有消炎,竟然肿了起来。
难道古人没有洗澡的习惯?又或者,作为女奴,在他们眼里,只能配得“粗陋”两字吗?
我又羡慕起封夫人身边的侍女来,云纹纱的长袍,和干净的履鞋。
到了第四天,前院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那声音就如鞭炮声,把我半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走出茅屋侧耳细听,还没分辨出声音的来源,后院的门突然开了。
进来的是几个妇人,合力提着大木桶,桶内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清水。封夫人的侍女也在其中,对着我说道:“别发愣了,进去洗个澡吧。”
如同久旱逢甘霖,我高兴坏了,一进去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地脱掉了全部衣服。
“这是什么?”
侍女指着我的脖颈,边问边伸手,试图扯下我的项链。我一惊,慌忙护住脖子,沉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不要碰!”
“你现在是封家的,包括任何东西都是属于封家的!”侍女瞪大了眼睛,马上唤其他人,“把她脖子上挂的东西拿下来,小心是蛊术,伤了少爷!”
“你才使蛊术呢!谁要是碰我的东西,这个澡不洗也罢!”我退了几步,高声说道。
几个人想动手,又似乎不敢,眼巴巴地望着那名侍女。侍女咬紧牙关,正想说什么,忽听得鞭炮声又是一阵齐鸣,忍了一忍,终于还是忍住了,说:“快点洗了,换好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