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楼家盛过来了。
他显得有点心事重重,只是匆匆与我说了几句话,就去了他父亲的院子。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躁动不安起来。余嫂去别处忙乎去了,从窗口向外望,院门内外寂寂无人。我略加思索,轻轻掩上房门,踮着脚悄悄然下楼。
我识得通往楼祥镕房间的小路,避过两名男佣,从竹林一带走,这样直接进了楼祥镕院子的楼梯口。刚想上楼,一只花猫从柱顶窜下,朝我“瞄”地叫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不敢上前,挥手催促它离开。那猫与我对视了一会儿,才兴趣索然地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这回总算摸上了楼梯,从木结构的墙壁侧耳往里面细听,能清晰地听到楼家父子的说话声。
楼家盛正慷慨激昂地说着:“国家多事,末世之争。偌大的安洲城,岂容南征军胡作非为?司鸿宸在一天,就没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那你说该怎么办?”楼祥镕颤颤巍巍的声音,可以想象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在抖动。
“我们应该当机立断,暗地里杀了他!政府若来追问,也可以说是乱民所为。司鸿宸仇人太多,政府追查不出什么,何况里面还有人巴不得他死呢。这样,安洲城还是我们的天下!”
“不行,我现在不想他死!”
“爹,您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件金缕玉衣。您也只是听说而已,如果裕王地宫里面没有金缕玉衣呢?”
屋子里没有了说话声,一阵窒息般的静默。
我呆了似地站着,心中的惊惧止不住地溢出来,凉彻了脊背。
好半晌,楼祥镕才说话:“你们谋反叛逆,是你们的事情,我无力干预。但我要的是金缕玉衣,其它事一概不管,你们不要害我!”
“爹……”
楼家盛还在试图说服父亲。那只花猫越过屋顶,从马头墙一面朝这儿过来。我无奈小心地下了楼,顺着廊道穿过天井,最后站在翠竹丛边直喘气。
这个时候,我是不愿意司鸿宸提前死亡的。司鸿宸还没得到地宫出口的秘密,我还没有完成该完成的任务。
想起司鸿宸飞扬跋扈的神态,我的眼前一阵发晕。
头上不见一丝乌云,太阳慢慢斜向西边,金色的光芒笼罩整个楼家大院,弥漫着一种令人迷惑的尘埃。我恍恍惚惚地走着,竟然走到前院大门,直到管家唤了我一声,我才清醒过来。
“小姐,您这是想出门?”
我反应有点迟缓,勉强答道:“天晚了,四处走走。哪里有电话?”
管家忙领我到会客厅,指了指茶桌上的电话,躬身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的手心里密密的全是冷汗,却不再犹豫,摇动了电话机。
电话竟然通了,耳边是司鸿宸深沉的声音,“喂。”
“是我。”我迟疑了一下,偷眼望了望管家,又道,“家里还好?”
一蓦沉静。司鸿宸接着笑起来,像是遇到很有趣的事情,又像是在嘲讽,“怎么,刚出门两天就想夫君了?你们女人的心还真搞不懂,要你讨饶,偏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已经腻烦了,你倒送上门来。”
可以想象他坐在书房里,双脚搁着矮脚案,一手拿着《司鸿志》,一手拨弄着我的玉珠项链,悠闲着呢。
我气得差点背过去,重重地放下了话筒。
受了司鸿宸的刺激,我接连又待了两天,直到楼婉茹母亲亲自过来催促了。
“你们是不是哪里闹别扭了?姑爷纵然有不是,你好歹也是洋房里的女主人,别被外人轻视了,赶快给我回去!”
我磨蹭了半天,最后决定让余嫂陪我上街买点东西,然后我自个赶回小洋楼。
正是春节,大街上到处洋溢着节日快乐的气氛。望店铺上都张灯结彩,车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们穿着簇新的衣装,或作揖问安或高声喧嚷,一派祥和。
我提着满满一袋子物品,从一家洋行出来。
那辆熟悉的德国霍希车正从眼前经过,喇叭声一响接着一响,两边的行人车辆纷纷避让。一时,我木在那里,目送霍希车沿路张扬,距离我百米远停住了。
司鸿宸从里面出来,并开着了另一扇车门。米黄的西装,同色的领带,看起来俊逸百般。他难得看上去满面春风,弯身,从车内牵出一双纤纤玉手。
丽人打扮得十分艳丽,一身衣裙皆是时髦的下摆宽松的蕾丝花,腰身勒得如扶风细柳,袅袅娜娜地勾住了司鸿宸的手臂。两人说笑着进了一家法国餐馆,丽人头上的月季花一点一点地抖着,恍如潋滟。
“小姐……”
我回眸,余嫂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是说不出的关心。
“走吧,我应该回去了。”我平静地回答。
正要和余嫂分手,恰恰这时,不知从哪里射来一发炮弹,落在法国餐馆前。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震得所有的玻璃橱窗都晃动起来。
街面上的人群像捅翻的蚁穴,乱了。人们四处逃窜,哭喊声连连。我被余嫂拉着,拼命往另一方向跑,回头看时,只见餐馆大门着火了,一股烈焰冲天而起。
我跑得满头大汗,见身边的余嫂已经跑不动了,便叫了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将余嫂拉回楼家。
“小姐,你怎么办?”余嫂不无担心地问。
“不要紧,我马上回小洋楼!”
送走了余嫂,听着不远处枪声和炸弹爆炸声,我的心情也一直在翻腾着。司鸿宸会不会出事?他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回到小洋楼,站在新房的窗口远眺,枪弹声渐渐沉寂了,城中那片火光也渐渐熄灭。我一个人坐卧不安,站岗的卫兵早就撤了,周围的空气窒息得让人不得呼吸。
过了很久,外面传来车子由远而近的声音,紧接着,半闭的铁栅门发出一声轰然的巨响。从窗口望去,司鸿宸的霍希车正快速驶入花园,拐了个弯,直向车库而去。
我不禁长嘘了一口气。
良久,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司鸿宸大步流星的身影。
我心知有异,急忙下了楼,开了客厅的门,出去察看。那辆车就安静地停在树荫之下,车门半敞。
司鸿宸靠在方向盘上,一手扪胸,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司鸿宸!”我摇晃了他一下,他壮实的躯体直直扑倒过来。我双手用力托住,这才发现鲜血染红了他的西服,又从他的指缝中滴流出来。
“扶我上去……”他眉头紧蹙,一字一顿地呻吟着。
我大惊,左右望了望,便急忙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地将司鸿宸扶进了客厅。又觉得不妥,费尽好大的劲儿才将他搀扶上楼梯。
这时候的司鸿宸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他的房门又是锁着的,我顾不得其它,将他背进新房,放在自己的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