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封叔的联军留下几千具尸体,而裕王的守军死伤不足千余。
到了黄昏时分,封叔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此时残阳在西边染成血红,天地间蒙上一层壮丽的颜色。封叔率领的联军昂首阔步,长矛铁盾在夕阳下发出凛凛的寒光。司鸿宸下令弓箭手猛射。眨眼间,联军的先头部队摆出一字型的阵型,长得望不到首尾,步兵用铁盾挡住箭雨,黑森森挺出一排排的壁垒,那壁垒如插了黑翅的长鹰,带着凶狠的气势朝皇城扑来。
对于联军的前赴后继,司鸿宸一时无从判断。他料定封叔攻城心切,时间越拖得越久,他在蛣蜣族人、蒙国人眼里的威信越会丧失。思忖自己的战斗力未必抵得敌手此等死战,眼看太阳西沉,便下令嘎子率铁骑再度出击。
城门隆隆打开之际,嘎子的铁骑兵还没涌出城门,敌阵后面突然冒出一排弓箭手,密集的箭雨夹杂着火油,向着城楼发动猛烈的劲射。一时城楼遍布惨叫,驻军大乱阵脚。趁这时机,联军的云梯一架架搭起,众士兵争先恐后爬上城墙。城楼上的驻军顽固抵抗,隆隆巨石夹着滚木呼啸着砸下云梯。而原野上的战斗愈为激烈,双方兵马相撞在一起,厮杀交缠杀声如雷。
双方难分伯仲,一时难解难分,真正的生死大搏杀开始了。
战鼓声传到了皇宫,我站在台阶上眺望城楼方向。此时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一串火焰正冲天而起,伴随着轰鸣不断的厮杀声,火光映亮了天空。
想必战争比预料的还激烈。
隐约有种不祥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剧烈地摇了摇头,企图将这种念头挥去,却已经冒了一头的冷汗。
“夫人,在想什么?”
蓦地,一记莺声骤起,打破了我的恍惚。
我一惊回望,只见虞纤纤从花木扶疏间缓缓而来,裙角在清风中飞扬。
“也不知道前方打得怎样?我一直很担心。”我叹息道。
“城内驻军正往城楼输送,那里死伤惨烈。不过没关系,城楼固若金汤,太平侯想拼死攻下城楼,难上加难。除非……”
“除非什么?”她话到紧要关头停住,我不禁急问。
“除非他们内外夹攻,方可势不可挡。可此这是笑话,不值一提。”虞纤纤薄薄的嘴唇勾出一个奇怪的弧度,晦暗不明地笑了。
我知道她想减轻我心里的压力,见她虽是笑着说,神情也是紧张,便和气地掸了掸她衣裙上的灰尘。谁知那些尘土与衣裙粘在一起,想掸又掸不掉,不由得嗔怪她道:“这些灰土像是旧的,你莫不是又灭鼠去了?你一个姑娘家,别去旮旯角落,脏的活儿还是让那些宫人干吧。”
“有些活儿我喜欢自己来。”虞纤纤自若地掸了掸灰尘。
因为面临战争,虞纤纤听从我的话宿在皇后宫。夜深的时候,城楼方向一阵轰的巨响,火光弥漫了整个皇城,显然这场战争还在进行着。
幽暗的几盏宫灯彻夜不息地燃烧,我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睡。转头看另一边的虞纤纤,她睡得很香,细密的长睫毛蝶翅般颤动。
到底是饱经战事磨砺,能做到临危不惧,何其难。我心里由衷地赞叹。
我抚摸着颈脖上的唯一一粒玉珠,心思碾转反侧,又抽开床边的檀木梳妆盒,从里面找到了封逸谦留下的两枚玉珠。
虽然它们是假的,不会有活力,不会有生命,但毕竟是我在这个世界最珍贵的。我重新将它们包好,为防止遗失,我将它们缝在衣兜里,万一碰到危险,我可以带着它们离开。
白日清晨醒来,不见了虞纤纤的身影。
看来,她又忙碌去了。
我披衣出了殿门,清晨的风儿带了清寒,我凛凛地一哆嗦。
小径旁本有一名守夜的宫人,如今因为司鸿宸不再留宿,便改为值夜敲更的经过一次。那值夜的准时在那里梆梆两下,提醒我已是夜间什么时辰。于是,我也会老实地闭窗歇息。一夜的轰鸣厮杀声,皇宫内无人入眠,把敲更的也吓得躲起来了。
殿外空寂无人,似乎人们已经把我遗忘。我憋闷得难受,想过去打听仗究竟打得怎样?正要迈下台阶,司鸿宸的内侍呼哧呼哧地跑过来。
“夫人,快叫虞姬出来!”
我微一诧异,告诉他说:“我醒来她已经走了。前殿见不到她?”
内侍满额汗珠,一跺脚,冲口骂道:“闯下如此大祸,裕王定会降罪于她!人是奴才举荐的,这回奴才也脱不了干系!”
“出了什么事情?”我更加惊讶。
内侍察看左右,咬了咬牙,方又说:“昨日勉劳城内驻军,宫里带去百余车酿酒,本是为今日出战壮行,没想到十之七八睡得像烂泥软蛋。裕王大怒,令奴才速来召唤虞姬!”
闻言,我也急了,“宫里酿酒以前我管过,喝碗壮行酒断不会如此不堪,难道酒里有问题?”
“这要问虞姬了。”
说话间,一名宫人急急忙忙跑来,对着内侍轻声言语了几句。内侍大骇,不由冲口道:“宫里前后找不到虞姬?莫非已出宫?赶快继续找!”
说罢转身就走,比来时更显匆忙。
我站在原地怔怔的,心胸狂跳。寒风迎面扑来,全身忍不住颤颤发抖。
不自禁的,想起昨晚虞纤纤晦暗不明的笑容,淡得不露一丝痕迹。她睡时那么香甜,仿佛笃定某些事会发生,当时我根本不知那是何种意味,就如现在,我还在懵懂的不确定中。但是有一种本能的恐惧,迅速而猛烈地冲撞我的大脑神经。
虞纤纤的行为,肯定针对的是司鸿宸。
我一定要去见司鸿宸,告诉他,我们遇到了危险。
我几乎是惊慌地走过小径。因匆匆而起,穿的只是单鞋,鞋子很快被露水打得湿透,但是我全然不顾这些,直直地往宫外狂奔。
沿道人迹稀少,家家门户紧闭,偶有狗吠声。我跑得大汗淋漓,方到箭楼下马道,一支利箭裹着火球迎面袭来,我抱头一个滚地,才躲过一劫。
城楼周围烟火四起,激扬的尘柱呛得人不断地咳嗽。战鼓隆隆,杀声不断,这场不决战愈战愈激烈。将士们个个杀得眼睛通红,战袍溅满鲜血,正死死坚守城门堡垒。
弥漫的烟尘中,司鸿宸闻讯赶来,一见我竟是大喝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来搅乱!”
他的脸上布满了烟尘,眼里全是红丝,显然已经疲惫至极。我心疼地望着他,大声说话:“我们上了虞纤纤的当了!她在酒里做了手脚!”
司鸿宸狠狠骂了一句,额角、颈脖青筋凸绽,咆哮道:“最毒不过妇人心,我司鸿宸做事向来稳健慎密,眼看胜券在握,没想到会丧在女人手里!封骥料定我断了后援,才无休无止地强攻到底!臭女人,回头抓到她,非杀了她不可!”
他见我愣愣的,又说:“此事不能怪你,我也有错。赶快回去,只要将士齐心协力全力死守,定会歼灭来犯敌人!”
我并未有离开的意思,将路上的疑虑一股脑儿抛出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百余车的酿酒,虞纤纤一个人绝对做不来手脚,肯定有人在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