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穿梭,船歌悠然,一切都在古朴自然地流畅运行着。
马车行驶的速度在减慢,我已经看到了晏老头家的小村落。淡淡晨雾之中,一只白帆小船遥遥地顺流而来。一名绿衣女子伫立在船头,对着各色船只招手致意,船尾的年轻男子高声呼喝,立即有人应和过来,似歌声悠悠,跌宕相随激昂飞扬。
我下了马车,对着江面凝神远望。
不大工夫,小船靠在江岸,船上的男女说笑着上了岸。
“小香。”我笑着唤道。
小香蓦地抬眼看我,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恍然叫道:“原来是……皇后娘娘!”
“我已经不是了。”我依然微笑着。
“哦,对对,我想起来,是这样。”小香有点语无伦次,转身对同样愕然的丈夫说话,“家里来客人,赶快把那条新抓的鱼烧了。还有,爹还在邻村窜门呢,快去叫他!”
晏老头儿子憨厚地一笑,朝我鞠了个躬,赶紧跑开了。
“孩子呢?”我问小香。
“在隔壁家。正是江里捕捞时节,没办法,先请隔壁人家照顾。孩子长得人见人爱,他爷爷,他父亲,天天当宝贝一样地捧着。”小香提起自己的儿子,嘴里说个没完。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也充满了愉悦。到了村落,我吩咐随从的宫人等候在院落外面,自己和小香进了院子。
院落清扫得很干净,柴垛堆叠得整齐,几只鸡咯咯叫着,在笼圈里琢落谷穗子。槐树依然挺拔,树叶葱茏繁盛。唯一不同的,是树下新挖了一口井,井水虽清,却深不见底。
我心里一动,说道:“家里有口井也好。不过小孩子淘气,以后把井口盖住了,免得出事。”
没人应答。我向院门外望了望,原来小香上隔壁家去了。
我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回想曾经和封逸谦在这里的日子,虽然美好,但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听不到熟悉的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一切似乎改变,又似乎未曾改变。我有点恍惚,心里空落落的。
院门外,隐隐的几声婴儿咿呀声。
我一震。
小香抱着儿子进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孩子才四个月大,不会认生。你……要不要抱抱?”
我小心地接过,那婴儿又咿呀了几声。望着孩子纯澈乌亮的眼睛,我顿时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也说不清是什么,我羡慕这户人家安逸的日子,穷不能代表什么,平凡也是美丽的。
不久,晏老头父子急急赶到。屋顶上袅起炊烟,空气中还有烤鱼的馋人的香味。
我坐在晏老头的工房里,手里端着一只玉壶轻轻抚摸。晏老头站了片刻,先扯开话道:“娘娘,小民不敢冒言。可是娘娘神情一直恹恹的,小民又有一肚子话说。”
“大叔,您别‘小民小民’的,我听不惯。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娘娘,就跟以前那样叫我宜笑吧。”
晏老头这才松口气,恢复了以往率直的脾性,道:“封小爷虽是个明君,但对太平侯过于尊崇。太平侯终归是个商人,行军打仗绝非是他之能事。就说我这个糟老头,雕玉是行家,换了别的活儿就不行。太平侯如此排挤裕王,实则是两相对抗,逼裕王起兵谋反。太平侯若胜,封小爷这皇帝日子也难过;太平侯若败,封小爷更做不成皇帝了,还牵连到你。”
“我是无所谓的。”我摇摇头,勉力笑了笑,“他已经弃我了。此一时,彼一时,无论胜败,与我何干呢?”
晏老头不禁长叹一声,“真没想到会这样!男女之情,我一个糟老头子说不清。但还是很关心宜笑姑娘,你应该有条新路子的。”
“新路?”我下意识抚住颈脖,感受到玉珠的存在,淡淡地应道,“是啊,我会选择一条新路的。等到真绝望了,不再有任何牵挂了……”
“宜笑姑娘还在期望封小爷吗?”
我红了脸,泪水在眼里打转,声音越说越低,“我是不是很没出息?以前的我不是这样的,阿谦也不是这样的……做了皇帝,一定要三宫六院的吗?他的心,说变就变,到如今我终于看透他了。”
“我晏老头至今还是不相信,封小爷是个绝情之人。他能允你大老远来这里,还赏赐我家孙子御衣、御器,你说这单单说明他只是安抚子民吗?皇帝难做啊,莫非他有难言之隐?”
我一愣,随即否定道:“他确实是明君,对你家也记恩。可是对我,男女之间感情就不一样了。”
晏老头大是感叹,安慰我说:“姑娘保重身体。有用得着我晏老头的,尽管吩咐就是。”
我突然想起什么,提醒他道:“如果某一天,裕王要你等玉匠为他雕造金缕玉衣,您万万要记住,一定要想办法脱身。”
“难道有这等事?”晏老头以为我在突发奇想,不以为然地笑说,“姑娘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姑娘还是先顾及自己吧。小香在叫咱们呢,吃鱼,吃鱼去。”
这一顿饭刚吃完,当地的里长闻讯赶来。虽然我不是皇后了,但毕竟还是妃子身份,小屋子里跪满了人。
里长的到来,将刚才浓浓的家庭温馨给打破了。我心内感觉沉闷,随从的宫人又进来提醒我该出发了,我再次抱起孩子,沉默着不说话。
孩子不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骨碌碌地张望眼前的陌生人。我的心难以控制地柔软,用手指轻轻逗弄孩子的小脸,说道:“麻烦里长,给孩子报个姓吧。”
“但请娘娘赐姓。”
“就姓司鸿。”
到喉头的两个字吐了出来,我长长一叹。
原以为晏老头家的姓,会出自封逸谦之口。他不会来了,就让我来做吧。或许老天冥冥之中已经做了安排!晏老头就是司鸿家族的祖先。
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孩子虽然只有四个月大,抱久了也是很沉。我慎重地将他交回给小香,仿佛完成一件重要的使命。然后向他们全家招招手,转身而去。
古时的内战似乎永远飘忽不定。时为友,又成敌。同联盟,互倾轧。在我回到皇宫的第七天,封叔带着他的损兵折将回来了。
时值黄昏,日影扶疏,我正在茴院清扫地面,秀秀蹦跳着进来。
我不由问道:“出去这么久,外面怎么啦?”
“真好玩,那些娘娘玩捉迷藏……”秀秀瞧我的神色,轻声道,“宫里还真没什么好玩的。”
我平静如常,掩藏住内心的妒意,“还在玩吗?”
“太平侯一回来,她们就吓回去了。唉,皇宫里难得这么清净,日子过得真快!”
闻言之后,我心里又开始如波涛起伏,封叔和司鸿宸孰胜孰负?
暮色渐浓时,为了节省,屋里还是没有点灯。一阵阵风吹拂进来,有一点灰色飘旋在皇宫上空。我估摸夜里会下雨,独自来到前院,准备将一盆精心栽培的野菊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