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苦啊!如今当了皇帝,更苦!皇后,小夫妻之间难免磕磕碰碰,平常人家一日吵三日便好。可这里不是封家,是皇宫,他现在是皇帝了……”
封泽的话至今还在耳边徘徊。那次要不是听了封泽的劝告,软了心,也就不会跟随封逸谦赴宴。其实到现在我才了解他,他什么都好,就是太认死理儿。
八月里,茴院里渐显阴冷,那是常年少见阳光的缘故。院子里一片残茎败叶,连麻雀也嫌弃这儿冷清,很难见到它们的身影。我在这种环境的折磨之下,终于病倒了。
袁放将我绑架的那段时间,我确实备受折难。山峰终年不化的雪冻坏了我的身体,虽然回皇城后有过精心调养,自恃年轻不碍事,等双脚伤势痊愈便不再放心上。如今到了飒飒秋风一吹,旧疾便发作了。
我还真像林黛玉在凄恻中等死,心中怀着一腔悲愤,感叹富贵如花开花落,世态之炎凉。摸着系在颈脖上的两枚玉珠,心想,真要是死了还不如回去吧。
仿佛所有的精力已经虚耗殆尽,什么样的风浪都过来了,没有了爱,也就没有活的盼头。可是,又舍不得很多事,很多人……我压抑不住涌出的悲伤,边咳嗽边恸哭着,最后一口鲜血吐在床头。
这下把秀秀吓坏了,飞跑出去找人。
昏昏沉沉中,感觉眼前不断地有人影晃动。我听到有人说话,又有人在摸我的额头,探我的鼻息。我死死地抓住脖子上的玉珠,硬是不放手,生怕他们趁我迷糊将玉珠拿走。
后来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些人只是奉旨查看我的病情而已,接着,他们禀告去了。
我睡的房间里充溢了药腥味,不断地有宫女走来走去。仿佛又回到了当皇后那阵子,我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对眼前的事物都已波澜不惊。
“圣上来过了。”
某一天,秀秀突然告诉我。
我开始清醒,闻言心里一动,竟是莫名的酸涩,“后来呢?”
“他只是站了一会儿,没听他说过一句话,就走了。后来,再也没来过。”
我的心里又黯淡了下来。
那段日子我梦靥连连,感觉是在没有光的深海里浮潜,那些熟悉的久远的面孔在眼前晃来荡去。有次我见到了母亲,她还是憔悴的面容,头发有点散乱,空洞的双眼盯着我,说话依然尖刻,“死丫头,这三年跑到哪儿去了?老屋快被拆了,等我出院回来没地方去,我让你找他去要回来!”
我知道母亲嘴里的“他”是谁,吃了一惊,正想走,健彬出现了,他的身旁站着韩嫣嫣。
“宜笑,你还是不要回来了。我和嫣嫣过得很好,我们快要结婚了。”
韩嫣嫣挑起那抹似有非无的讥讽,极为不屑地说:“瞧瞧你,混得成什么样?我看你天生就是被嫌弃的,这里呆不下去,到了那里,照样也是!”
我的手被旁边的人抓住,我转头看,原来是司鸿宸。他却眯着眼似笑非笑的,流露出一种从骨子里溢出的漫不经心,“别理他们,跟我走。我是裕王,我会让你过上幸福日子的。”
我听了满心欢喜,却还是习惯性地摇摇头。司鸿宸神色转眼变得阴霾,攥我的手如铁一般,说话阴狠,“韩宜笑,你会后悔的!跟着个傀儡皇帝有什么好处?我和封骥早晚会有血战,封逸谦附和太平侯,到时候你站在谁的一边!”
不要……
喉咙里有什么梗塞住,我挣扎着始终发不出声。在这样的梦境中,我终于睁开眼睛。房间里很昏暗,几缕稀疏的光线落在窗前。周围沉寂得脸一声窸窣也没有,终究太静了,静得连我的呼吸都不畅,我翻了个身。
屋里站着一个人,朱红的锦袍,披着的长发泛着微薄的光。可他的面色,却晦暗不清。
我眯起眼睛,人显得更加慵懒,声音也慵懒。
“阿谦,是你吗?”
他只是无声地望着我,眼睫在脸颊上涂了一层阴影。发丝垂落,掩住半边颜容,丝毫掩不住脸上那种淡淡的怨意。我看着看着,有滚热的液体在脸上晕散,缓慢滴落。
“阿谦,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答应你,跟你在一起,你却不要我了……好日子才多久啊,我感觉才刚刚开始,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哭得伤心,再度睁眼看去,就见封逸谦已站在床前。眼前暗了下来,所有的光线俱在他的身后。我不自禁地伸出颤抖的手,使足了所有的力气,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我喜欢你,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被一个男子感动过。我们肌肤相亲,海誓山盟……也因为这样,我心急火燎地想阻止裕王……”
突然又不能解释下去了。自从知道司鸿宸的身份,我事事需防,又谨言慎行。我纠结在其中,时时刻刻对他有所戒备,又不能不护着他。
眼里再次蒙上雾气,痛苦的迷乱中,感觉封逸谦的手在抚摸我的肌肤,似游离,那么轻,温柔到了极致。我含泪笑着,仿佛干渴的人得到春水雨露,满足地轻叹一口气。轻细的声音刚自嘴唇吐出,便消失在一片迷茫之中。
这个身体,每一分每一寸都是他的……
窗外风声碎乱,木窗子吱嘎的响。我蓦地睁开眼睛,四下静寂极了,房内空无一人。我茫茫然环视周围,摇摇晃晃站起身,赤着脚扑向窗边。
“娘娘,你这是想干什么?”后面兀的传来秀秀的惊呼声。
我望着窗外,满心悲凉地问道:“圣上来过了?”
“圣上根本没再来过。娘娘,你又在做梦了!”
水汽蒙上了眼睛。
我的双手埋住脸,泪水之下,深深的痛苦就渗透出来。
原来,真的又是一场梦。
我病愈后,皇宫里发生一件较为隐秘的事:靖帝离宫,被囚在另外一个地方。
这是封叔的主意,做皇帝的封逸谦自然附和,于是在某个寂静的清晨,搬运的车队停在囚宫门口。
此事悄然进行,我自然一无所知。
那天早晨我在茴院外面散步,听到附近有人说话声,便不知怎的走了过去。车队经过树林子一带,恰巧被我撞见了。
我避让路边,心里猜疑这是怎么回事。赶车的宫人只顾把马车赶到宫门,这样可以尽快回去交差,所以也没在意我。车队驶过我面前的时候,我听见其中一辆不起眼的宫车内传来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停车!”
那声音带着威慑力,宫车徐缓停下。我正自疑惑中,虞纤纤下了马车。
她美丽依旧,一身的素白,看上去比以前更添几分仙气。押车的御林军喝令她不许下,她置若罔闻地自顾走着,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皇后娘娘?”她打量我一番,唇角勾起一丝残酷而妩媚的微笑,“你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前一阵子还盛气凌人的,这会儿怎么这么快就被贬了?早知道会这样,那天你来的时候,我应该给你点经验,教教你如何媚惑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