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将军唤你去,快点!”
我从地上拾了根木棍,瘸着腿进了石门。
院内青砖铺地,中央孤立一尊不明所以的青铜古鼎,那匹马儿正在角落一带吃草。袁放打扮得像个农夫,全然没了袁大将军的气势,他坐在粗编的草席上,将手中的一捧草料扔向马儿。
他气定神闲地拍了拍手里的泥灰,朝我不经意地笑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是难以想象的,短短一个月,我手下的兵又有万余。可见靖帝已经不得人心,而我十年的根基,已经扎得很深很深了。”
“你叫我干什么?”我不去理会他的得意之说,不客气地问。
袁放不在意,脸上微微带笑道:“告诉你皇城的事,你一定天天惦记着。今日我高兴,所以想告诉你。梁汉王朝已经灭了,你猜猜谁当了皇帝了?”
我不动声色,谨慎接口问:“敢问袁大将军,皇帝会是谁?”
袁放看了看我,方缓缓地说:“你的夫君,封逸谦。”
我猜想会这样,消息真自袁放口中吐出,还是愣了愣,心底却似乎放下一块大石头。见我不做声,袁放以为我骇住了,继续说道:“封骥让两位老臣和太医先后指认,十年前,一个前朝皇子竟被靖帝遗忘了。你的夫君原本不是这个名字,封骥潜心将其养大,为的就是今天!”
“前朝还能剩下几个人?如果这些人都被封叔买通呢?”我哼声,“你应该知道自古有滴血认亲的道理,前朝皇帝死了这么多年,上哪儿认亲去?”
事情果然真如封叔预谋的,通过他与司鸿宸的联盟,将袁放撵出皇城,封逸谦顺利被推上了皇位。但是我还是心存惊疑,封叔凭什么就能随便将封逸谦公诸于众,而朝廷上下都能相信他呢?
我的想法遭到了袁放的耻笑,“妇人之见。自古以来,多少个指鹿为马的故事,你听说过吗?天下之大哪及权利之大?封骥有权有势,广通人脉,说方即方,说圆即圆,朝中谁敢有异议?何况,关键时刻出来一个人,所有的人便都信了。”
“谁?”这回我真的惊讶了。
“懿妃。”
我始料不及,一时愕然不知所措,只听袁放继续说道:“懿妃侍奉二帝,向来贤德忠厚。她是看着封逸谦长大的,据说她的女儿还伺候过封逸谦一阵。她当过一次寡妇,不想当第二次了,所以出来指认前朝皇子,唯求保住靖帝性命。”
想起懿妃见到封逸谦悲凉的神情,我心里一阵阵涟漪涌动。靖帝谈不上寡义,但对懿妃也算是薄情。他未曾想到,到头来,救他的却是他早已忘记的女人。
袁放派出去的暗探得来这些消息,想必先朝皇子的神奇故事风传市井山野,也随着商旅的车马传遍了各地。无论人们如何多方褒贬,一件事却已板上钉钉:靖帝被灭,新的皇朝即将诞生。
封逸谦,我的夫君,此时在干什么?
而司鸿宸……他是绝对不会俯首称臣的。他知道万事尽控在封叔手中,是不是知道封叔有着比虎狼还要狠毒的心肠肺腑?
我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问袁放,“民国初年少了个楼家盛,梁汉王朝多了个袁大将军,你早年扶保靖帝,怎么也会漏过封逸谦呢?”
“袁放只是个人名,他其实早已战死。算是投胎吧,我阴差阳错成了将军,要不是见到你们,我差点将自己当成了袁放。你和司鸿宸不是都成了奴了吗?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这么漫长的日子里,我竟然没有杀了司鸿宸!不然,这天下就是我的了,我极有可能就是裕王!”
“没有裕王!”我断然道。
“有,一定有!而且还有金缕玉衣!”袁放眼里发光,牙齿磨得咯咯直响。
“事到如今,你别做梦了!”
“有没有裕王,马上见分晓。”
死一般的沉默。
袁放面如刀削,唇边弯曲,形成一抹讥诮的笑。然后低沉地、清清楚楚地告诉我道:“司鸿宸正率大队人马往这边开过来,妄图将我埋葬在此山中。他休想!告诉你,我会率兵迎战,属于我跟他的战争开始了!”
春天柳绿的午后,在一片阳光下,司鸿宸的大片军队如泰山压顶般向山峰逼近。大峡谷中,响彻隆隆战鼓与山崩地裂的杀声。遥遥便见“敖”字黑旗大展,几万步卒人人轻装布衣,个个挺矛背弓,连克袁放的山地壁垒,在起伏不定的山塬包抄过来。漫山遍野的袁军挥剑开弓,浑然不知生死,与司鸿宸的军队展开生死大搏杀。
我站在峰顶,耳听谷中杀声如雷,当真是惊心动魄。
时光似快又慢。
整整两年了。
我与司鸿宸、与袁放相识不过才两年。
两年穿梭,历经百年又经千年,我与他们的恩怨、他们之间的恩怨就要在这场战争中了结。这场旷世之战早晚会来,我虽是人质,但在此刻只是名看客。骄傲的司鸿宸,只等袁放兵粮充足,自己却不携带任何背囊累赘,只带兵器与其拼死一战。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最后的决战。
烟尘搏杀之中,双方看起来一时难解难分。然则双方将士战心却是不同。司鸿宸的军队是心无旁骛,以奋勇杀敌为无上荣誉。袁军却是顾虑后果,前路茫茫不可左右,又遇到声名远扬的敖将军亲征,其焦灼心情可想而知。
于是,渐渐地看出伯仲来了。
激战半日,正当夕阳落下,袁放举剑大喝:“鸣金!”
螺号声声,袁军全部硬弩密集齐射,片刻间撤回了三面山峰。司鸿宸的兵马也不再狂飙追杀,迅速地没进了密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眨眼之间,山谷里一片安静。
正在此时,始终站在我旁边地小婢狠狠地推了我一下,尖叫道:“将军正打在兴头上,正好将这个女人祭了,可以瓦解对方的士气!”
她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的颈部,我下意识紧攥前襟,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某天不知不觉暴露了秘密,小婢觊觎我的玉珠多日,她一定以为是封家的东西,对于她来说,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了。
只要我一死,这两枚精致的玉珠就是她的。
我随时保持我的警惕性,绝对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你懂个屁!”袁放震天动地一声怒吼,阴沉着脸道,“我兵参差不齐,天黑就难显示突兀伏击的优势。对方已经有备,不会轻易上山。我军正好稍事停顿,天亮前可在要道再次设伏,必能全胜!”
一番话把小婢吓得缩回脑袋,不敢再吭声了。
暮色时分,袁军已是满山的火把与篝火,野炊战饭正在开始。闻着烤肉香,满脸倦意的袁放突然少有的和气,将一块烤好的野猪肉递给我,说道:“看吧,司鸿宸不顾你的性命,倾尽兵力打硬仗,估计纠集主力去了。”
从山头望去,此时山谷里火把点点人马蠕动,我心一动,面显冷峻却摇摇头,“你错得太多,到现在我明白,你永远敌不过司鸿宸的。袁放将军,姑且我现在这么叫你,如果你败在司鸿宸手里,希望你能像真勇士那样壮烈死去。”